皇帝那道暂停职务、静思府中的旨意,如同一声惊雷,不仅炸响在朝堂,更将整个宁国公府骤然推向了风口浪尖。旨意下达的当日,一队身着玄甲、腰佩制式军刀的禁军士兵,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宁国公府的四周。他们并未强行闯入,也未设置路障,只是如同沉默的磐石,疏落却严密地把守住了府邸的所有出入口以及周边的街角要道。那一双双锐利而冷漠的眼睛,毫不避讳地注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或离开国公府的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往日里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的宁国公府,仿佛一夕之间被剥离了所有的喧嚣与荣光,只剩下朱漆大门紧闭的沉寂,以及那高墙之外,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监视目光。就连偶尔有仆役奉命外出采买,也会立刻被禁军兵士“护送”跟随,目光如影随形,直至其返回府中。一种“软禁”的实质,已不言而喻。
府门之内,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
下人们行走间皆屏息凝神,脚步放得极轻,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往日里偶尔还会有的笑语喧哗,此刻彻底绝迹。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惶惑与不安,眼神交汇时,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天塌了——连侯爷都被夺了官职,困在府中,外面还有如狼似虎的禁军看守。这泼天的富贵、这安稳的日子,是不是就要到头了?一种大厦将倾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仆从中间悄然蔓延。
然而,在这片惶惶不安的阴霾之中,有两处所在,却维系着一种异乎寻常的镇定。
一处是顾廷烨的外书房。
自回府后,顾廷烨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内。他没有暴怒,没有颓唐,甚至没有过多言语。他只是如往常一样,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案头,那些关乎天下兵马、边疆防务的紧急公文与地图已被撤下,换上了平日里无暇细看的史书典籍,还有一副未完的棋局。
他有时会执卷静读,目光沉凝,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有时会独自对弈,手指夹着冰凉的玉石棋子,久久不落,深邃的眼眸中不见波澜,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静,仿佛在推演着远比棋局更为复杂的局势。送茶饭进去的小厮战战兢兢,出来后人人都说,侯爷瞧着……瞧着比往日更沉静了,可那沉静底下,却像藏着能吞噬一切的骇浪。
他并未召集部属,也未频繁传递消息(在禁军监视下,这几乎不可能),只是以一种近乎可怕的冷静,接受并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囚困。这份定力,本身就像一根无形的定海神针,虽然无声,却隐隐镇住了府中一部分浮动的人心。
而另一处,便是内宅,明兰所在的正院。
与书房的极致沉静不同,明兰展现出的,是一种如同精密仪器般有条不紊的运转力量。
在确认顾廷烨安然回府、并知晓外界情形后,明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从未有过的强硬姿态,召集了府中所有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
她端坐于上,衣着依旧整洁雍容,面容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下方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
“外头的情形,诸位想必都看到了,也都知道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侯爷奉旨在家静思,此乃圣意。我们做臣子、做下人的,唯有谨守本分,静待天意。”
她略一停顿,目光变得更加严厉:“越是这种时候,府里越不能乱!各房各处,一切照旧!该当差的当差,该理事的理事,谁若是敢偷奸耍滑、嚼舌根子、或者做出什么背主求荣的勾当——”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一经发现,无论情节轻重,立刻打死!绝不容情!”
这杀气腾腾的话语,配合着她那冷冽的目光,让所有管事嬷嬷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纷纷跪地应诺,不敢有丝毫怠慢。
“都给我把底下的人管束好了!”明兰最后强调,“守好你们的门户,做好你们的事情。侯爷和我,还没倒呢!”
遣散了管事,明兰又亲自去看了团哥儿和圆姐儿。她并未向年幼的孩子们隐瞒情况,只是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温和而坚定地告诉他们:“爹爹最近要在家里多待些日子,陪你们读书写字。外面有些坏人想害爹爹,但我们不怕,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都不怕。”她稳住了孩子们可能产生的恐惧,确保他们的生活不受太大影响。
随后,她如同往常一样,处理家务,核对账目,分派用度。甚至比以往更加细致,更加从容。她过问厨房的采买,检查库房的储备,连园子里哪处花草需要修剪都一一吩咐到位。她刻意维持着府内一切如常的运转,用这种近乎刻板的“正常”,来对抗外界的异常与压抑。
夜深人静时,她才会卸下那坚强的外壳,眉宇间染上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忧虑。但她从不允许这脆弱持续太久。她知道,此刻的顾廷烨需要绝对的冷静来筹谋破局,而整个国公府,需要她的镇定来维系不倒。
她与顾廷烨,一个于外书房沉寂如渊,运筹帷幄;一个于内宅执掌中馈,稳如磐石。他们甚至无需过多交流,便在这巨大的压力下,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与分工。
府外的禁军林立,目光冰冷;府内的空气凝滞,人心惶惶。但在这一片压抑的风雨飘摇之中,这对夫妇,以其超乎常人的定力与担当,硬生生在这漩涡中心,撑起了一片看似摇摇欲坠、实则根基未动的天地。他们的镇定,如同黑暗中的微光,虽不明亮,却足以指引方向,让这艘巨大的家族航船,在惊涛骇浪中,依旧保持着前行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