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流言蜚语、朝堂上的含沙射影,虽如阴云笼罩,但对于久经风浪的宁国公府而言,尚属可应对的范畴。然而,一场真正的、裹挟着血与火的风暴,正以最猛烈、最残酷的方式,从遥远的西北边关,席卷而至。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是在一个天色未明的凌晨,如同丧钟般敲响了宫门。送信的驿卒浑身浴血,马匹奔至宫门前便力竭倒地,口吐白沫而亡。那染血的军报被火速送入宫中,其上的内容,瞬间让整个宫廷,乃至整个朝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动与恐慌之中。
西北重镇,绥远卫下属一处名为“黑石口”的关键隘口,三日前遭遇境外鞑靼一部精锐骑兵的突袭。守军猝不及防,仓促应战,虽拼死抵抗,但敌军仿佛对隘口兵力虚实、换防间隙了如指掌,精准地抓住了防御最薄弱的环节发动猛攻。最终,黑石口失守,守将殉国,两千余守军伤亡过半,粮草辎重被焚掠一空,周边数个村落遭荼毒,百姓死伤、被掳者无数!
军报上那冰冷的字句,描述着尸横遍野、烽火连天的惨状,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边关将士的鲜血与屈辱。
“黑石口失陷!”
“两千将士殉国!”
“鞑靼铁蹄深入百里!”
噩耗如同插上了翅膀,在朝会正式开始前,便已传遍了京师的权贵圈层。当文武百官怀着沉重与不安的心情步入宣政殿时,整个大殿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御座上的小皇帝,脸色铁青,紧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珠帘之后的沈太后,虽看不清面容,但那沉寂的气息,也透露出其内心的惊怒。
兵部尚书出列,声音沉痛地详细禀报了黑石口之败的惨状。每一句陈述,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的心上。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随即,便是如同炸开锅般的哗然与议论!
“黑石口乃绥远卫门户,地势险要,驻军亦非弱旅,怎会如此轻易被攻破?”
“敌军怎会对我换防时间、兵力部署如此清楚?莫非……莫非有内奸?!”
“损失如此惨重,边民遭此大劫,此乃十年来未有之败绩!必须严查!”
恐慌、愤怒、猜疑,各种情绪在朝堂之上交织、蔓延。而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尖锐的声音,如同毒蛇出洞,骤然响起。
出列的,依旧是那位御史周正清。他的脸色因激动而微微涨红,眼神却带着一种抓住要害的亢奋。
“陛下!太后!”他声音高昂,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黑石口之败,疑点重重!敌军对我军情了如指掌,绝非偶然!臣前日便曾弹劾宁国公顾廷烨权倾朝野,结交边将,掌控军机!如今边关惨败,军情泄露,臣不得不疑,此事是否与顾侯爷……有所关联!”
他虽未直接说出“通敌”二字,但那引导性的言语,那将前后事件串联起来的暗示,已如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指顾廷烨!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随即,便是一片更大的哗然!
一些原本就对顾廷烨权势过重心存忌惮或不满的官员,此刻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纷纷出言附和。
“周御史所言,并非无理!顾侯爷总揽枢密,边关将领多出其门下,军情机密,皆经其手,若有不轨之心……”
“况且,近日京城流言……虽不足为凭,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黑石口换防部署,乃枢密院月前所定,知情者寥寥,若非位高权重者泄露,敌军焉能得知?”
质疑之声,如同潮水般涌向一直沉默立于班首的顾廷烨。那些目光,充满了审视、猜忌、甚至恐惧。先前那“权倾朝野、结党营私”的弹劾,在此刻血淋淋的边关败绩面前,仿佛突然拥有了某种可怕的“说服力”。通敌叛国——这个世间最重的罪名,其阴影开始清晰地、沉重地笼罩在顾廷烨的头顶。
英国公、沈从兴等与顾廷烨交好之人,怒不可遏,立刻出列驳斥。
“荒谬!顾侯爷为国征战多年,身上伤痕累累,岂会行此叛国之事!”
“分明是敌军狡诈,或是内部其他环节出了纰漏,怎能凭空臆测,污蔑忠良!”
“此乃动摇国本之言!请陛下明察!”
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支持者与反对者争论不休,乱象纷呈。
端坐于上的小皇帝,脸色愈发难看。他年轻的面容上,交织着对边关失利的痛心、对局势失控的愤怒,以及……一丝极其复杂的、看向顾廷烨时的深沉目光。他没有立刻制止争吵,只是放在龙椅上的手,握得更紧了。
珠帘后,沈太后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一种疲惫与凝重:“够了。”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
太后的声音继续响起,清晰而冷静:“黑石口之败,乃国朝之痛,将士之殇。当务之急,是稳定边关,抚恤伤亡,抵御外侮。至于军情因何泄露,是否有内奸作祟,着枢密院、兵部、皇城司联合严查,务必水落石出!在查清之前,任何人不得妄加揣测,妖言惑众!”
她并未直接为顾廷烨开脱,而是强调了查证与稳定。但这番话,至少暂时压制住了朝堂上直接给顾廷烨定罪的呼声。
顾廷烨自始至终,未曾发一言。他挺拔的身姿如同山岳,屹立在风暴的中心,面容冷峻如铁,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离他最近的人,或许能从他微微抿紧的唇角,和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骇人冰焰的眸子里,感受到那被强行压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与凛冽杀机。
他知道,这已不再是流言与构陷。这是边关将士的鲜血,是国家疆土的沦丧。无论背后黑手是谁,其目的都已达到——将内部争斗,化为了实实在在的国难,并将这国难的血色,染在了他顾廷烨的战袍之上。
压力,空前巨大。危机,已从口舌之争,彻底升级为关乎国运、关乎生死存亡的滔天巨浪。宁国公府这艘巨轮,迎来了立府以来,最猛烈、最致命的风暴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