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舞弊疑云
赵铭那带着恐惧与战栗的叙述，如同数九寒天里最刺骨的冰水，沿着沈墨轩的脊椎一路浇下，瞬间冻结了他因商业成功而升起的一丝暖意。
科举舞弊！
这四个字，其重量远超之前他所经历的任何风波——官府的质询、江湖的骚扰、同行的排挤，在它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这是动摇国本、触及王朝最敏感神经的重罪！一旦沾上，便是万劫不复，抄家灭族亦非不可能！
陈砚舟那严厉的警告——“若与舞弊有染，定不轻饶！”——言犹在耳，此刻听来，竟如同丧钟预鸣！
沈墨轩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扶起几乎虚脱的赵铭，让他坐在唯一的矮凳上，又递过一杯凉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赵公子，莫怕。你详细说，你看清楚那人是从考篮的什么位置取出东西的？那东西是什么样子？除了考篮，可还看到其他可疑之物？比如……笔墨纸砚有何异常？”
他必须确认细节，这关乎生死！
赵铭双手颤抖地捧着水杯，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似乎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他努力回忆着，断断续续地道：“位置……好像……好像是考篮侧壁，靠近提手下方那块竹片……他……他好像用手指抠了一下，那块竹片就……就弹开了一点，里面有个很薄的空隙……那卷东西，很小，很薄，像是……像是特制的桑皮纸，或者……绢？看不太清……”
他喘了口气，脸上恐惧更甚：“笔墨……笔墨我没太注意……但，但我现在回想起来，他用的那方砚台，好像比寻常的厚一点……而且，他磨墨的动作有点怪，好像……好像时不时会用手指在砚台侧面某个位置按一下……我当时只以为是他紧张的小动作，没多想……可现在……”
特制桑皮纸或绢？可弹开的侧壁竹片？异常厚重的砚台？带有机关的动作？
沈墨轩的心沉到了谷底。这绝非临时起意的夹带，而是经过精心设计、极其隐蔽的作弊手段！甚至可能涉及到特制的文具！赵铭的怀疑没有错，这种东西，极有可能就是混在某些所谓的“改进”考具中，流入了考场！
而他的“墨轩阁”，作为近期风头最劲、以“精巧”、“便利”着称的考具供应商，无疑是最大的嫌疑对象！一旦事发，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必然是他沈墨轩！
“赵公子，”沈墨轩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他，“此事关系重大，你除了告诉我，可还对其他人提起过？”
“没有！绝对没有！”赵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血色尽失，“我……我哪敢啊！一出贡院，我就吓得六神无主，躲在客栈里不敢出门。今日是鼓足了勇气，才……才来找沈掌柜您……我只信您……”
他这话倒未必全是奉承。沈墨轩之前在御史台前的从容，以及产品在火灾中的可靠表现，无形中在不少学子心中建立了一种“可靠”的形象。赵铭在极度恐慌下，下意识地选择了向他求助。
“你做得对。”沈墨轩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稳，试图给予他一些力量，“此事切勿再对第二人提起，否则恐有杀身之祸！你先回客栈，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静候放榜。其余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他的镇定感染了赵铭。年轻学子看着他沉稳的目光，慌乱的心似乎找到了一丝依靠，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紧张地看了看布帘外，这才低着头，如同来时一样，局促而迅速地离开了。
休息间内，只剩下沈墨轩一人。
之前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寂静中，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如同擂鼓。
问题性质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不再是他“墨轩阁”能否经营下去的商业争议，而是他能否活下去的生死危机！一旦被坐实与科举舞弊牵连，陈砚舟会第一个将他拿下，那些潜在的敌人会蜂拥而上将他撕碎，就连慕容惊鸿，也绝不可能为了他而去触碰科举舞弊这根高压线！
必须立刻行动！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几乎要炸开的头脑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确认自家产品是否干净！赵铭看到的，是否是有人利用仿冒的“墨轩阁”产品作案，还是……最坏的情况——他自家的产品，在生产或流通环节，被人动了手脚！
他掀开布帘，回到前殿。店铺内依旧人声鼎沸，赞誉之声不绝于耳。但此刻听在沈墨轩耳中，却如同催命符一般刺耳。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对几个熟客点头致意，脚下却不着痕迹地加快步伐，穿过后门，直奔后院临时搭建的库房。
库房内，堆放着新近赶制出来、尚未上架的部分考篮、油灯以及包装好的食物。空气中弥漫着新竹和桐油的味道。
沈墨轩反手闩上库房的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他没有点灯，借着门缝和高处气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目光如电，扫过那些整齐码放的考篮。
他首先拿起一个自己亲自监督制作、绝对可靠的考篮样本，仔细摩挲着侧壁靠近提手下方的竹片。那里光滑平整，严丝合缝，绝无任何可能弹开的机关。
然后，他走向新送来的一批货。这些是张老匠人带着学徒们日夜赶工出来的，因为需求太大，他最近抽查得并不如之前频繁。
他随手拿起一个，手指沿着侧壁竹片的边缘细细感受……正常。
第二个……正常。
第三个……
当拿到靠墙角落堆放的那七八个考篮时，他的手指触碰到其中一个的侧壁竹片，动作猛地一顿！
触感有极其细微的差异！似乎……似乎有一条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缝隙！而且，这块竹片的厚度，仿佛也比其他的要略厚一丝！
沈墨轩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指尖用力，尝试着在几个特定位置按压、抠动。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寂静的库房中却清晰可闻的机械声响响起！
那块看似浑然一体的侧壁竹片，竟然应声弹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露出里面一个薄如蝉翼、制作极其精巧的夹层！这夹层空间不大，但足以塞入一张特制的、写满蝇头小楷的桑皮纸或绢帛！
沈墨轩的血液，在这一瞬间仿佛彻底凝固了！
果然！
果然有人掉包！或者是在制作过程中，被混入了这批带有夹层的仿制考篮！
他迅速检查了角落里的另外几个考篮，结果让他浑身发冷——这七八个考篮，无一例外，全都带有同样隐蔽的夹层机关！做工甚至比他正品还要精细几分，显然是下了血本！
对方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将科举舞弊的罪名，死死地扣在他沈墨轩的头上！一旦这些考篮流入考场，并被查获，人赃并获，他纵有千口，也难辩一词！
这已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而是要将他和他的“墨轩阁”，彻底置于死地的绝杀之计！
是谁？是那些眼红的文房店铺？是他们找上了雷彪，还是雷彪主动联手？亦或是……还有更深层次的黑手，因为他触碰了某些未知的利益，而欲除之而后快？
冷汗，瞬间浸湿了沈墨轩的后背。
他站在昏暗的库房中，看着地上那几只藏着致命机关的考篮，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危机，以最凶险、最致命的方式，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