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红星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混合着腐叶的腥甜气息,还夹杂着柴火燃烧后的淡淡焦糊味。李晓聪赤脚踩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脚趾缝里还嵌着前日挣扎时沾上的泥浆,每走一步,石板的凉意便顺着脚底往上窜。他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的确良衬衫 —— 这是王婶连夜用补丁拼接的,领口处还残留着皂角的清香,布料却粗糙得磨得皮肤生疼,让他浑身不自在。
村头老槐树下,五六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正围着石磨跳皮筋,清脆的童谣声随风飘荡:“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 见到李晓聪走来,童谣声戛然而止。梳着歪辫子的小琴眼睛一亮,指着他脆生生喊道:“快看!那个会说飞机的疯子!” 其他女孩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银铃般的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戏谑。李晓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弯腰捡起半块砖头就砸过去。皮筋应声而断,女孩们尖叫着作鸟兽散,却仍躲在树后挤眉弄眼,时不时探出头来打量他。
“小兔崽子!” 正在井边打水的陈二叔猛地直起腰,木桶里的水泼出大半,在地上积成一个小水洼。他古铜色的胸膛纹着褪色的 “忠” 字,那是年轻时参军留下的印记,此刻却因愤怒涨成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再敢吓唬孩子,看我不拿井绳抽你!” 李晓聪梗着脖子,刚要反驳,余光瞥见远处张明远戴着斗笠,倚在供销社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这边。想起之前被制服的场景,到嘴边的狠话又咽了回去,他恶狠狠地瞪了陈二叔一眼,转身离去,心里却把张明远和这些 “村民” 骂了个遍。
供销社的玻璃柜台蒙着层灰,玻璃上还留着几个模糊的手印。李晓聪把脸贴上去,呼出的白雾在玻璃上凝成水珠,顺着玻璃缓缓滑落。货架上摆着铁皮青蛙、万花筒,还有印着 “红灯记” 剧照的搪瓷缸,每样物件都泛着陈旧的光泽,仿佛封存着久远的时光。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那枚铁皮青蛙 —— 与货架上的一模一样,底部同样刻着 “吃得苦中苦”,这几个字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
“后生,看啥呢?” 柜台后的孙瘸子晃着算盘,铜烟锅敲得柜台咚咚响,惊起了柜台上的些许灰尘。他的解放鞋少了半只鞋帮,露出缠着布条的脚踝,走路时一瘸一拐,却不影响他眼神的锐利,“要买东西?粮票带了没?” 李晓聪刚要开口询问这奇怪的一切,突然瞥见墙角堆着的化肥袋 —— 上面印着 “红星化肥厂 1982 年出品” 的字样,日期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心中警铃大作,刚要质问,门外突然传来自行车铃铛声。
王伯推着二八杠闯进来,车把上挂着的煤油灯晃得货架上的玻璃瓶叮当作响。“又乱跑!” 皮鞭甩在李晓聪脚边,惊得他跳开半米,地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鞭痕,“大队长找你,现在!” 李晓聪还想反抗,却被王伯像拎小鸡似的拽着衣领往外走,他双脚胡乱蹬踏,在地上划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村部的土坯房里,光线昏暗,仅靠一盏煤油灯照明,灯芯偶尔爆出的火星在墙上投下跳动的影子。大队长正用锥子纳鞋底,麻绳穿过千层底的 “嗤啦” 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李晓聪的心上。他慢条斯理地抬起头,中山装口袋别着的钢笔露出半截金色笔帽,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听说你识字?” 说着,从抽屉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纸张边缘已经起毛,还有几个被水渍晕染的痕迹,“公社新下的通知,念来听听。”
李晓聪盯着纸上 “关于开展秋季农田水利建设的通知” 几个大字,喉咙发紧。阳光透过木格窗的缝隙照进来,在 “1982 年 9 月 5 日” 的落款处投下跳动的光斑。他越看越觉得荒谬,突然抓起通知撕成两半,碎纸纷纷扬扬落在大队长锃亮的解放鞋上。
“反了!” 王伯的皮鞭刚扬起,呼啸的风声已经在李晓聪耳边响起,就被大队长抬手拦住。老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硬得像石头的灶糖,糖块表面还沾着些芝麻粒,“娃娃,尝尝这个。我年轻时候走南闯北,见过不少怪人,可没见过像你这样……”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李晓聪腕间被麻绳勒出的红痕,那痕迹还微微发肿,“罢了,明日跟着张会计去扫盲班,总比到处闯祸强。” 李晓聪别过头去,拒绝了灶糖,心里却疑惑不已,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扫盲班设在废弃的谷仓里,三十多个村民挤在长条凳上,空气中混合着汗味和油墨香,还隐隐有股谷仓特有的霉味。谷仓的屋顶破了几个洞,阳光透过缝隙洒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光柱里漂浮着无数尘埃。李晓聪刚踏进门槛,正在教 “工分” 二字的张明远突然拍手:“来得正好!这位城里来的文化人,给大伙讲讲啥叫‘四个现代化’!” 哄笑声中,李晓聪感觉无数道目光像芒刺般扎在背上,有好奇的、有怀疑的、也有不怀好意的。
“我不会!” 他转身要走,却被前排的赵婶拽住衣角。这位总爱用铜烟锅敲他脑袋的老太太,此刻眼里闪着热切的光,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期待,“娃,听说城里有会说话的匣子?还有不用马拉的车?给婶子讲讲,就当解闷儿。” 李晓聪看着赵婶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又想起暴雨夜她把最后一块烤红薯塞给自己的模样,心里莫名有些触动,可骄傲又让他不愿轻易低头。
谷仓的木梁突然发出 “吱呀” 巨响,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不知从哪漏下的阳光里,漂浮的尘埃清晰可见。李晓聪望着赵婶,喉咙像被晒干的咸菜堵住。在众人的注视下,他鬼使神差地开口,从电视机讲到电冰箱,从火车讲到飞机。村民们听得目瞪口呆,不时发出 “啧啧” 的惊叹声,眼中满是向往。而在暗处,张明远正飞快记录着他的每一句话,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黄昏时分,夕阳给整个村子镀上了一层金色。李晓聪蹲在河边搓洗衣服 —— 这是王婶布置的 “功课”。河水冰凉刺骨,像无数细小的针在扎着他的手,搓衣板磨得手掌生疼,不一会儿就红了一片,还起了几道红痕。对岸传来孩童嬉闹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小琴正举着根竹竿,竿头绑着的破布条迎风招展,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欢迎疯子老师”。
愤怒与委屈瞬间涌上心头,李晓聪抓起鹅卵石就砸。却见小琴灵活地躲到树后,清脆的笑声混着风声传来:“来抓我呀!抓得到就把糖纸给你!” 鬼使神差地,李晓聪放下石头,趟着齐膝深的河水追过去。河水浸湿了他的裤腿,凉意顺着腿部往上蔓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追着蜻蜓跑的孩童们的身影,在河滩上交织成奇怪的图案。
当他气喘吁吁地追到老槐树下,小琴早已没了踪影,只在树洞里留了张糖纸 —— 印着 “上海奶糖” 的字样,和张明远给他的那颗一模一样。李晓聪捏着糖纸的手微微发抖,糖纸边缘有些发黏,似乎还带着一丝甜味。远处传来王婶喊他吃饭的声音,在暮色中悠长而温暖,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村子里。他望着渐渐沉入山后的夕阳,橙红色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突然发现,这个充满异样目光的村庄,正在以一种他抗拒却又无法挣脱的方式,悄然渗入他的生活。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在村子的另一头,张明远正拿着记录本,向李思成的亲信汇报着他的一举一动,一场更大的 “考验” 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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