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压得极低,仿佛伸手就能扯下一块。暴雨前的闷雷在天际滚动,每一声轰鸣都震得李晓聪耳膜生疼。他被王伯铁钳般的大手攥着胳膊,整个人几乎是被拖行在泥泞的村道上。泥浆裹着碎石不断灌入脚趾缝,塑料凉鞋早不知甩到哪里,赤脚踩在尖锐的碎石与烂泥里,每一步都疼得钻心,鲜血顺着脚踝缓缓流下,在黄土路上蜿蜒出暗红的痕迹。远处传来堰塘决口处村民们的吆喝声,混着铁锹铲土的 “吭哧” 声,在潮湿得几乎能拧出水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压抑。
“放开我!你们这群骗子!” 李晓聪像头被激怒的小兽般扭动着身子,另一只手胡乱抓向王伯的脸。指甲擦过王伯粗糙的皮肤,却只换来对方更大力的钳制。王伯眉头一皱,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李晓聪便觉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腕骨传来。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泥水糊了满脸,他抬起头,正对上王伯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路边的老槐树垂下枯枝,在风中摇晃,仿佛在为这场冲突默默见证,树影在两人身上不断晃动,更添几分紧张氛围。
破旧的土坯房门口,王婶正踮着脚张望,蓝布围裙上还沾着今早揉面时留下的灶灰。她手里攥着件半干的粗布衫,那是用家里仅有的几尺布票换来的布料,一针一线缝了好几个晚上。看到儿子这般狼狈,眼眶瞬间红了,浑浊的泪水在眼角打转:“他爹,轻点……” 话没说完,王伯已经将李晓聪狠狠推进屋里,门板撞在土墙上,震得墙缝里贴着的旧报纸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斑驳的土坯,那上面还留着往年糊墙时的麦秸碎屑。
李晓聪踉跄着摔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弹簧床垫里凸起的铁丝硌得后背生疼。他抬头怒视王伯,额前湿漉漉的头发遮住眼睛,胸膛剧烈起伏:“这里根本不是我家!我爸是李思成,他有私人飞机,能买下你们整个破村子!”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惊得房梁上的燕子窝轻轻晃动,几只雏燕发出惊慌的 “叽叽” 声。屋内昏暗的光线中,能看到墙角放着的搪瓷盆,里面还泡着没洗完的粗布衣裳,盆沿结着一圈皂角沫。
王伯腰间的皮鞭 “啪” 地甩在八仙桌上,震得桌上的煤油灯里的火苗猛地一跳,昏黄的光晕在墙上摇曳不定。泛黄的光晕中,他古铜色的脸涨得发紫,脖颈处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飞机?那是啥稀罕物件?在这儿,填饱肚子靠的是锄头,不是你那不着调的空话!再敢提什么‘李思成’,看我不抽烂你的嘴!” 他故意将 “李思成” 三个字咬得极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那里面有对少年执拗的无奈,也有任务在身的坚定。八仙桌上还放着个豁口的粗瓷碗,里面剩着没吃完的玉米糊,表面已经结了一层油皮。
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墙上歪斜的奖状。李晓聪瞥见 “三好学生李晓聪” 的字样,心头火起,仿佛被人揭开了最不愿面对的伤疤。他抓起枕边的搪瓷缸狠狠砸过去,瓷片飞溅间,尖锐的碎片擦过王伯的手臂,划出一道血痕:“这些破纸我根本不稀罕!我要回我的别墅,要吃米其林大餐,要打最新的 VR 游戏!” 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哭腔,将这些天的委屈、恐惧和愤怒一股脑发泄出来。而在八十年代的红星村,“别墅”“米其林”“VR 游戏” 这些词汇,对王伯来说,就像天方夜谭。
“反了天了!” 王伯暴喝一声,皮鞭如灵蛇般甩出,空气被割裂的声音尖锐刺耳。鞭梢擦着李晓聪耳际掠过,在墙上抽出一道白痕,墙灰簌簌掉落。少年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却又立刻梗着脖子迎上王伯的目光,眼神中满是倔强与不甘,通红的眼眶里,泪水倔强地打转,不肯落下。屋内弥漫着一股紧张到窒息的气息,连墙角的老鼠都吓得不敢动弹。
就在皮鞭即将再次落下时,王婶突然扑过来,用瘦弱的身躯护住李晓聪。她的蓝布衫被鞭梢扫中,裂开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旧内衣。“他爹!孩子刚醒,脑子还糊涂着!你忘了大夫说的,不能刺激他?” 说着,她偷偷朝窗外使了个眼色 —— 张明远戴着斗笠,正躲在篱笆后面观察屋内动静,手中还拿着个小本子,不时记录着什么。王伯的手腕僵在半空,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盯着妻子鬓角新添的白发,想起这些天为了这个 “儿子”,妻子忙前忙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喉结动了动,终于将皮鞭狠狠甩在地上:“哼!今日且饶了你,明日天不亮就跟我下田!学不会插秧,休想吃饭!” 说罢,他大步跨出房门,一脚踢翻门口的竹筐,里面的红薯咕噜噜滚了一地,有个红薯还掉进了泥坑里。
李晓聪瘫在床上,泪水终于决堤。他想起昨天还躺在自家柔软的席梦思上,吹着凉爽的中央空调,玩着最新款的游戏机。而现在却被困在这个连电灯都没有的鬼地方,四周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稻草的气息。耳边传来王婶轻声的叹息,还有她收拾碎瓷片时小心翼翼的响动,那声音里满是心疼与无奈。
“娃啊,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不知何时,王婶端着陶碗坐在床边,碗里的热气氤氲了她布满皱纹的脸。碗沿还缺了个口,那是去年家里穷,买不起新碗,一直将就着用的。李晓聪别过头去,却瞥见她掌心的血痕 —— 是刚才护他时被瓷片划伤的,伤口周围已经有些红肿。这抹血色像根细针,刺得他心里微微发疼,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滋生,可他依旧倔强地不肯低头。
突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伯!不好了!”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扒着门框,脸蛋通红,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张大伯在堵决口时摔进水里,现在人还没找到!” 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恐惧。
王婶 “腾” 地站起身,陶碗里的姜汤洒出一半,在土炕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爹,快带人去!” 她的声音里带着焦急与担忧。王伯已经抄起墙角的麻绳,那麻绳表面粗糙,还打着几个死结,是平时用来捆柴火的。他回头瞪了李晓聪一眼:“好好待着,再乱跑……” 话未说完,人已冲出门外,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雨幕中。李晓聪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这个凶神恶煞的 “父亲”,腰间还别着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玉米面饼 —— 那大概是他还没来得及吃的早饭,饼边缘已经有些干裂,上面还沾着几片草屑。
夜色渐浓,暴雨倾盆而下。雨点砸在茅草屋顶上,发出 “噼里啪啦” 的声响,仿佛无数颗豆子在跳动。李晓聪听着雨声,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妈妈也是这样守在床边,给他讲故事,喂他吃药。他翻了个身,摸到枕头下一个硬物,掏出来竟是个铁皮青蛙玩具 —— 就是白天在路边捡到的那个。玩具表面已经锈迹斑斑,底部刻着一行小字:“吃得苦中苦”,字迹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却依然清晰可辨。
就在这时,门 “吱呀” 一声开了条缝。张明远闪身进来,浑身湿透,斗笠上还往下淌水,水滴落在地上,很快汇成一个小水洼。他从怀里掏出本书扔在床上,正是被李晓聪撕碎的《数理化自学丛书》,此刻已用麻绳重新装订好,书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树叶当作书签:“知道你识字,把第一章习题解了。解不出来,明天堵决口你就去扛沙袋。” 他的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李晓聪抓起书狠狠砸过去,却被张明远轻松躲过。男人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你妈…… 你亲娘临走前,让我把这个给你。” 他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颗水果糖,糖纸印着褪色的 “上海奶糖” 字样,边缘已经有些发黏。闪电再次照亮房间,李晓聪看着那颗糖,突然想起今天王伯举鞭时犹豫的眼神,想起王婶掌心的伤口,想起铁皮青蛙上的刻字。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双眼,这次,他说不清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正在悄然松动。
突然,屋顶传来 “咔嚓” 一声脆响,李晓聪还没反应过来,一块带着茅草的土坯就砸在床边。紧接着,雨水如瀑布般灌进屋内,瞬间打湿了被褥。王婶惊叫着冲进来,手中举着个破铁锅想要接雨,却无济于事。“娃,快躲到墙角!” 她的声音里满是惊恐。
李晓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慌乱中却见王婶被溅起的水花滑倒在地。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冲过去,一把扶住了她。王婶看着少年伸出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欣慰取代。“好孩子……” 她颤抖着嘴唇说道。
此时,屋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呼救声。“不好了!李婶家的房子要塌了!” “快来人帮忙啊!” 各种声音混杂在暴雨声中,显得格外慌乱。张明远神色凝重地冲进来:“王婶,李晓聪,你们快去村口的仓库躲雨,那里结实。我去帮忙救人!” 说完,他又一头扎进雨幕中。
王婶拉着李晓聪的手就要往外走,却被他挣脱。李晓聪咬了咬牙,说道:“我也去帮忙!” 王婶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两人冲进暴雨中,李晓聪这才真切感受到这场雨的威力,狂风裹挟着雨水,打得人睁不开眼。
他们赶到李婶家时,只见土墙已经倾斜,李婶在屋内哭喊着。王伯和几个村民正在拼命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墙壁。“搭把手!” 王伯看到李晓聪,大声喊道。李晓聪没有犹豫,冲上前去,和众人一起用肩膀顶住墙壁。雨水、汗水、泥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但他此刻顾不上这些,只想着一定要把人救出来。
经过一番艰难的努力,李婶终于被救了出来。当她感激地拉着李晓聪的手连声道谢时,少年的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这种被需要、能帮助他人的感觉,远比打游戏获得胜利要充实得多。
暴雨仍在继续,但红星村的村民们却在这场灾难中紧紧团结在一起。李晓聪看着身边忙碌的身影,看着王伯湿透却坚定的背影,看着王婶在一旁为受伤的村民包扎伤口,心中的抗拒似乎在一点点瓦解。他知道,自己的 “穿越” 生活才刚刚开始,而这个陌生的八十年代乡镇,或许真的会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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