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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钟的余韵还在乾清宫的梁上回荡,苏凝已经站起身。她将皇帝垂落的手轻轻放回锦被,指尖最后一次拂过那道深嵌的指节 —— 那是年轻时挽弓射箭磨出的茧,曾握住过江山,也握住过她的手。李德全趴在榻前哭得几乎晕厥,兰站在帐边,右手按在腰间的软剑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殿内,像头护崽的母兽。

“李德全,” 苏凝的声音穿过哭声,清晰得像淬了冰,“传本宫的令,乾清宫即刻封锁,宫门锁钥交由兰统领掌管,没有本宫的手谕,皇子亲王也不得擅入。”

李德全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眼前的皇后褪去了往日的温和,凤目微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竟有了几分先帝的威严。他连忙爬起来,膝盖在金砖上磕出闷响:“奴才…… 奴才这就去!”

“兰,” 苏凝转向暗卫统领,“你带影卫守住殿门,任何人不得靠近龙榻,包括太医。尸身入殓前,只能由本宫和李德全伺候。”

兰单膝跪地,空荡荡的左袖垂落在地,声音却掷地有声:“奴婢遵旨。” 她知道,此刻的龙榻不仅躺着先帝,还藏着未散的权力余波 —— 赵珏的党羽或许正盯着这里,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掀起新的风浪。

苏凝走到妆台前,取下头上的素银簪,换上一支通体乌黑的墨玉簪。又从镜匣里取出块半旧的绒布,仔细擦拭着那支陪伴了她三十年的凤钗 —— 钗头的凤凰眼珠是南海珍珠,虽不及当年光亮,却依旧温润,像藏着无数个寂静的夜晚。

“娘娘,您要更衣吗?” 李德全回来时,见她对着铜镜出神,轻声问道。按礼制,皇后此刻应换上斩衰孝服,粗麻布衣,不缝边幅,以示至孝。

“不必。” 苏凝放下凤钗,转身看向他,“取件石青色的常服来,再备些干粮,接下来的日子,怕是睡不了囫囵觉了。”

李德全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国丧期间,皇后不仅是丧主,更是朝政的临时支柱,若先垮了身子,怎么撑得起这风雨飘摇的局面?他连忙应声:“奴才这就去备!”

辰时刚过,三位老臣踏着满地残烛走进乾清宫。张廷玉的朝服沾着露水,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周延按着腰间的佩刀,甲胄上的霜花还没化;宗人府令捧着本厚厚的《大明集礼》,手指在 “皇帝丧仪” 那一页反复摩挲,指腹泛白。

“臣等…… 叩见皇后娘娘。” 三人对着苏凝深深一揖,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哀戚。

“诸位大人免礼。” 苏凝示意他们起身,目光落在那本《大明集礼》上,“国不可一日无丧仪,更不可一日无秩序。先帝驾崩,新帝尚未归京,这丧礼,得按祖制办,更得按民心办。”

张廷玉率先开口:“娘娘说的是。按祖制,皇帝驾崩需停灵七日,百官哭临三日,宗室守孝二十七日。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帐内的龙榻,“五皇子虽被圈禁,其党羽仍在暗处窥伺,怕是会借丧礼生事。”

“所以更要办得稳妥。” 苏凝接过《大明集礼》,指尖划过 “哭临” 条目,“哭临定在午时,让京畿百姓也能进来。先帝爱民如子,该让他听听万民的声音。”

宗人府令面露难色:“娘娘,祖制规定哭临仅限官员宗室……”

“祖制也说‘民为邦本’。” 苏凝合上礼书,目光沉静,“三十年前,先帝微服私访,在青州替灾民挡过冰雹;二十年前,他亲赴北境,与士兵同吃同住。这些百姓记着他的好,送送他,有何不可?”

周延重重点头:“娘娘圣明!臣这就加派兵力,既护着灵堂,也护着百姓,绝不让宵小之辈有机可乘!”

“张大人,” 苏凝转向张廷玉,“国丧期间,朝政暂由内阁打理,重要奏折快马送往青州,由新帝批阅。老七年轻,性子虽稳,却缺些历练,您多提点着。”

张廷玉躬身应道:“老臣万死不辞。只是…… 安亲王旧部在城外聚集,扬言要‘为亲王讨公道’,此事……”

“不足为惧。” 苏凝的声音冷了些,“安亲王谋逆是铁证,他们不过是借题发挥。传本宫的话,若肯散去,既往不咎;若敢闯宫,格杀勿论。” 她顿了顿,补充道,“让周大人带兵去,不必真动手,亮亮兵甲即可 —— 他们要的是活路,不是死路。”

周延眼睛一亮:“娘娘高见!臣这就去安排!”

三位老臣领命离去时,阳光已洒满大殿。李德全端来干粮,是几块简单的麦饼和一碟咸菜。苏凝拿起一块麦饼,慢慢嚼着,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龙榻的方向。

“娘娘,您吃口咸菜吧,能下饭。” 李德全看着她干咽的样子,心里发酸。

苏凝摇头:“不必。当年随先帝在江南治水,三天只吃了一块麦饼,比这还难咽。” 她忽然笑了笑,“那时他说,等水退了,就带我去吃苏州的桂花糕,结果一忙,就忘了三十年。”

李德全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别过头不敢再看。他知道,皇后此刻的平静都是撑出来的,心里的苦,怕是比谁都多。

午时的钟声敲响时,兰进来禀报:“娘娘,百姓们已经在宫门外排起长队,手里都捧着白花,没人哭闹,安安静静的。”

苏凝站起身,走到殿门口。透过雕花的窗棂,她看见宫门外黑压压的人群,男女老少都穿着素服,手里的白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像一片白色的海洋。有人举着块木牌,上面写着 “先帝恩德,永世不忘”,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最真挚的敬意。

“真好。” 苏凝轻声说,眼角有泪滑落,却很快被她拭去,“李德全,去告诉他们,先帝听见了,也记着他们的好。”

李德全哽咽着去了。兰站在苏凝身后,忽然低声道:“娘娘,七殿下的快马到了,说…… 说他明日一早就到京。”

苏凝望着宫门外的人群,轻轻点头:“知道了。让他别急,路上当心。”

夕阳西下时,乾清宫的烛火次第亮起。苏凝坐在案前,核对着宗人府送来的丧礼仪程,朱砂笔在 “宗室哭丧” 那一页圈了又圈。李德全捧着件披风进来,想为她披上,却被她拦住了。

“不必,不冷。” 苏凝的目光落在仪程的末尾,那里写着 “新帝回京后,即行登基大典”。她拿起笔,在旁边添了一句:“丧期不废大礼,以安民心。”

写完后,她放下笔,望着帐内的龙榻,轻声道:“陛下,您看,都安排好了。老七要回来了,江山要稳了,您…… 可以安心了。”

殿外的梆子敲了七下,声音清越,在寂静的皇城上空回荡。苏凝站起身,走到龙榻前,替先帝掖了掖被角,动作依旧温柔。

皇后主事,不是权欲熏心,是责任在肩。是替先皇守好这最后一程,替新帝稳住这初定的乾坤,更是替那些盼着太平的百姓,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烛火在殿内跳跃,映着她挺直的背影,像一幅静默的画。画里没有泪水,没有软弱,只有一个女人在风雨中撑起一片天的坚韧,和那句藏在心底的话:放心吧,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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