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成都东站,高铁如银龙般驶向北方。
冰洁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川西平原,心中涌起不舍。
这二十天里,这座熟悉的城市给了她太多——不仅是亲情的温暖,还有对根系理念更深的理解。
“妈妈,西安有多远?”睿睿靠在椅背上问。
“高铁四小时。”冰洁看了眼手表,“我们中午就能到。”
谦谦正在平板上查资料:“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中央集权国家。”
“他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这也是一种连接。”
鑫鑫抬起头:“但不是我们要的那种连接。他的统一更多是强制性的,而我们追求的是共识性的连接。”
“说得对。”冰洁赞许,“真正的连接不是消灭差异,而是在差异中找到共同点。”
蒙蒙从后座探过头:“小姨,我联系了西安的一位学姐,她是西北大学的研究生,可以带我们参观。她还说……西安也有‘深根’节点?”
冰洁心中一动:“你的这位学姐跟你小姨父是校友,你小姨父是西北大学营销专业毕业。”
“告诉她我们会去,”冰洁说,“如果方便,可以请她带我们看看那个可能的地点。”
列车穿越秦岭时,冰洁接到了陆丰和梁慧娟的视频电话。昨晚的告别晚餐上,两位老人对孙子们依依不舍,此刻眼圈还红着。
“小洁,到了西安照顾好孩子们。”梁慧娟叮嘱,“那边温差大,早晚要加衣服。”
“妈,您放心。”冰洁把镜头转向孩子们,“他们都长大了,会照顾自己。”
陆丰看着两个孙子,欲言又止,最后只说:“玩得开心。根系的事……你们做得对。我和你妈都支持。”
“谢谢爸。”冰洁心头一暖。
挂断电话后,她想起昨晚的对话。陆丰私下问了她一个问题:“小洁,你们做这些事,真能改变世界吗?”
“爸,我不能保证改变世界,”她当时回答,“但我能保证,每连接一个人,世界就变好一点点。”
老人沉默片刻,拍拍她的手:“那就够了。一点点的好,积累起来就是大善。”
中午十二点,列车抵达西安北站。古都的初夏已有些炎热,空气中飘着槐花的香气。
蒙蒙的学姐李悦已经在出站口等候。这位戴着眼镜的西北姑娘热情开朗,一见面就递上冰镇酸梅汤:“西安欢迎你们!我是李悦,西北大学文化遗产保护专业的。”
前往市区的车上,李悦如数家珍地介绍着西安:“十三朝古都,丝绸之路起点,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
她忽然压低声音,“还有,你们说的那个节点——我们学校有个老教授研究过类似设施,在终南山附近。”
“终南山?”鑫鑫问。
“对,秦岭的一部分。那里有很多三线建设时期的遗留设施。”
李悦看向冰洁,“如果你们有兴趣,我可以安排见见那位教授。”
“太好了。”冰洁立即答应。
下午的安排是兵马俑。当一号坑那支庞大的地下军团呈现在眼前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八千多个兵马俑,每个的面容、发型、服饰都不一样。”
导游的讲解在耳畔响起,“它们代表了秦代军队的真实编制,也展现了那个时代的工艺水平。”
谦谦盯着那些陶俑看了很久,突然说:“妈妈,这其实也是一种连接。”
“怎么说?”
“秦始皇想用这支军队连接生与死,连接他此世的权力和来世的统治。”
孩子的声音很轻,“只是这种连接是单向的、强制的,没有真正的交流。”
李悦惊讶地看着谦谦:“小朋友说得很有深度。确实,现代考古学不再简单地把兵马俑看作‘暴君的陪葬’。”
“而是理解为一个时代的文化表达——其中既有强权的意志,也有工匠的创造,是多重意义的连接。”
睿睿则被兵马俑的细节吸引:“这个将军的盔甲好精致,这个士兵的鞋子都破了……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对,”李悦蹲下身,“考古学家发现,很多陶俑身上有工匠的刻字——‘咸阳宫’‘工师某’,就像现在的产品标签。”
“通过这些刻字,我们还原了一些工匠的姓名、籍贯、工龄。他们从全国各地被征召来,在咸阳工作了十几年。”
“所以这也是一种连接,”鑫鑫若有所思,“连接了统治者与工匠,连接了中央与地方,连接了那个时代不同阶层的人。”
蒙蒙举起相机,没有拍全景,而是聚焦一个个陶俑的面容:“我要把这些照片放进‘根系桥梁’项目,让学生们看看——两千年前的中国工匠,和今天的我们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傍晚离开兵马俑时,夕阳给陶俑披上一层金光。冰洁回头望去,那些沉默的战士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是权力的欲望?是工匠的心血?还是一个文明对永恒的追寻?
也许都是。历史从来不是单一的面孔,连接也从来不是简单的线条。
晚餐在回民街。羊肉泡馍、肉夹馍、凉皮、镜糕……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
李悦边吃边介绍各种小吃背后的文化交融:“西安是丝绸之路的起点,这里的饮食文化融合了中原、西域、甚至更远地区的元素。”
“你看这羊肉泡馍,就有游牧民族的影子。”
“所以丝绸之路,”冰洁总结,“就是古代的根系网络。”
“非常贴切!”李悦兴奋地说,“张骞出使西域,带回来的不仅是货物,还有物种、技术、艺术、宗教。佛教就是从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
她拿出手机,调出一张地图:“我导师说,真正的丝绸之路不是一条路,而是一张网。”
“有草原丝绸之路、沙漠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就像你们的节点网络。”
冰洁心中一动:“你导师……就是研究终南山设施的那位?”
“对,陈教授。他明天上午有时间,你们可以去拜访。”
第二天一早,他们驱车前往终南山。陈教授的实验室设在山脚下的一个小院里,堆满了各种仪器和资料。
老人已年过七旬,但精神矍铄。
听完冰洁的介绍后,他眼睛一亮:“‘深根’网络?有意思。我研究终南山的地质构造时,发现了一些异常电磁信号,一直找不到来源。”
他调出数据图:“看,这些信号的频率非常特殊,在17-20khz之间,而且有规律地脉冲。”
“我最初以为是自然现象,但后来发现……它们会‘回应’特定频率的探测信号。”
“就像在对话。”鑫鑫说。
“对!”陈教授看向年轻人,“你懂这个?”
“我们是根系联盟的成员。”鑫鑫简要介绍了都江堰节点的发现。
陈教授激动地站起来:“走,我带你们去看看那个信号源!”
一行人进入终南山深处。这里的山路比都江堰更崎岖,但景色也更加幽静。
走了约两小时,陈教授在一处崖壁前停下。
“信号源就在这后面。”他指着石壁,“但我一直没找到入口。地质雷达显示,里面有一个约五百立方米的空间。”
冰洁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崖壁底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上。
那里的植物长得格外旺盛,但形状有些……规则。
“杨工说都江堰的洞口被藤蔓遮住了,”她轻声说,“这里会不会也是?”
大家开始清理灌木。果然,拨开植被后,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显露出来。
洞口有水泥加固的痕迹,但已经斑驳不堪。
陈教授的手电筒照进去,光束落在洞内深处——那里静静地矗立着一个与都江堰类似的金属箱体,但更大,也更完整。
“天啊……”老教授的声音颤抖,“我找了它十年。”
箱体上同样有俄文铭牌,但这次写的是:“远程通信主控站-3型,1981年,莫斯科制造。”
面板上的指示灯亮着三个:绿、黄、红。绿色稳定,黄色闪烁,红色间歇性亮起。
“‘深根’网络报告。”冰洁的手机震动,“节点确认:中国终南山。状态:半苏醒(62%)。特征:主控级设施。警告:需要专业维护。”
这次不能像都江堰那样等待了。这个节点显然需要帮助。
冰洁立即联系陆彬和李文博。
一小时后,根系联盟的技术团队给出了初步方案:从成都调用设备,由陈教授的实验室提供支持,进行非侵入性维护。
“我们可以今天就开工。”陈教授跃跃欲试,“我的学生可以帮忙。”
“但需要保密。”冰洁提醒,“这些设施的存在不宜公开。”
“明白。”老人点头,“我们实验室本来就有军方背景,保密是我们的基本原则。”
接下来的三天,冰洁带着孩子们在西安游玩,陈教授带领团队对节点进行维护。每晚,他们都会收到进展报告。
第三天傍晚,陈教授发来视频:“维护完成!节点已经苏醒到85%,正在自主升级系统。更重要的是……”
他兴奋地说:“这个节点保存了完整的苏联时期通信日志,包括一些我们从未掌握的历史数据。”
“关于什么?”冰洁问。
“关于当时苏联在全球建设的通信网络分布图。”
陈教授调出复原的数据,“你们猜怎么着?这个网络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多。”
“而且……有些节点至今还在运行,只是换了主人。”
冰洁心中一震:“您是说,‘深根’唤醒的节点,可能只是这个网络的一部分?”
“很可能是。”陈教授点头。
“而且根据日志,这个网络最初的设计理念就包含了‘紧急情况下的全球信息交换’功能。”
“只是冷战结束后,这个功能被遗忘了。”
第四天,他们登上了华山。
站在西峰绝顶,俯瞰苍茫大地,冰洁想起了蒙德.大卫教授的一句话:“高度不是目的,视野才是。”
根系联盟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占据制高点,而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更广阔的风景。
下山时,睿睿突然说:“妈妈,我想把西安也放进我的画里。”
“好啊,你打算画什么?”
“画一条很长的路,”孩子认真地说,“从兵马俑开始,经过终南山,一直通到……通到都江堰,再通到香港,通到旧金山。”
“那这条路叫什么?”蒙蒙问。
睿睿想了想:“叫‘根系之路’。”
当天晚上,西安钟楼亮灯时,冰洁收到“深根”网络的完整报告:
中国终南山节点已接入网络。状态:稳定运行(92%)。新功能解锁:历史网络图谱复原(进度37%)。
特殊发现:检测到同类设施异常活动信号——坐标:敦煌附近。
又一个线索。
但这次,冰洁决定不亲自去了。她把坐标发给陈教授和李悦,请他们继续研究。
“根系之路需要更多人一起走,”她对陈教授说,“您是专家,应该成为这条路的一部分。”
老人郑重承诺:“我会的。这不仅是一项研究,更是一种责任。”
离开西安的前夜,冰洁在宾馆整理此行收获。
笔记本上写满了关键词:都江堰的智慧、兵马俑的多重意义、丝绸之路的网络、终南山的发现……
所有这些,都在指向同一个结论:连接是人类文明的本能。
从古至今,从东到西,人们一直在尝试用各种方式连接——有时成功,有时失败,但从未停止。
手机亮起,是陆彬发来的信息:“在西安的收获如何?”
冰洁回复:“比想象的多。我们不仅找到了节点,还找到了根系的‘前世’。”
“彬哥!我想我明白了——我们不是在创造全新的东西,而是在唤醒一种古老的渴望。”
“什么渴望?”
“连接的渴望。从丝绸之路的商队,到冷战时期的通信网络,到今天我们的根系联盟……形式在变,但内核不变。”
“人们想要理解彼此,想要超越隔阂,想要在一个分裂的世界里找到共鸣。”
陆彬的回复很久才来:“你说得对。所以我们的工作,不是开创,而是传承;不是发明,而是复苏。”
“等你们回来,我们好好谈谈下一个十年。”
放下手机,冰洁走到窗前。西安的夜空星光稀疏,但城市的灯火如星河般灿烂。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新的根系正在生长。
它们连接着过去与未来,连接着东方与西方,连接着技术与人情。
而在看不见的地下,在都江堰和终南山的深处,两个苏醒的节点正安静地运行着。
它们用四十年前的语言,诉说着今天的使命:保护连接,守护希望。
明天,他们将返回南方。但根系之路,才刚刚开始。
深根之下,必有长路。而每一步,都在让这条路延伸得更远。
晨光中,列车再次启动。冰洁看着窗外掠过的关中平原,心中平静而坚定。
回家,是为了再次出发。
而出发,是为了让更多的地方,成为连接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