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岷江笼罩在薄雾中,都江堰的水声如亘古的低语。
冰洁带着四个孩子站在鱼嘴分水堤上,江风拂面,带来湿润的水汽。
冰木君特意请了水利局的老同学当向导,这位姓杨的工程师退休前在都江堰管理局工作了四十年。
“孩子们看,”杨工指向江心,“李冰父子在两千两百年前,利用这里的自然地形,用竹笼装卵石筑成了这个鱼嘴。”
“它把岷江一分为二,外江排洪,内江灌溉。”
谦谦在本子上飞快记录:“他们没有用钢筋水泥,完全顺应自然规律。”
“对,这就是都江堰的智慧。”
杨工赞许地点头:“不是对抗自然,而是理解自然、利用自然。就像你们根系联盟的理念——不是强行改变,而是顺势连接。”
睿睿趴在水边石栏上,盯着奔流的江水:“外公,这水会流到哪里?”
“灌溉整个成都平原,”冰木君蹲在外孙身边,“养活千百万人。两千多年了,从没停过。”
蒙蒙举起相机,拍下晨光中的鱼嘴。她忽然说:“这像不像‘深根’网络?把信息流像江水一样分流,送到需要的地方。”
鑫鑫若有所思:“而且都江堰是去中心化的——没有一个大坝控制一切,而是通过鱼嘴、飞沙堰、宝瓶口一系列工程协同工作。这和我们的节点网络很像。”
冰洁听着孩子们的对话,心中涌起奇妙的共鸣。
古老的智慧与当代的理念,在这一刻产生了穿越时空的对话。
离开鱼嘴,一行人走过安澜索桥,来到二王庙。
殿内供奉着李冰父子的塑像,香火袅袅。
杨工轻声说:“李冰不仅是水利工程师,还是个好官。”
“他修都江堰不是为了政绩,是为了让百姓吃饱饭。”
“工程完工后,他继续在蜀郡兴修水利、推广农业,真正做到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冰洁在塑像前静立片刻。她想起蒙德教授,想起根系联盟的初心——不是为了名利,是为了连接需要连接的人。
“妈妈,你在想什么?”谦谦问。
“我在想,所有伟大的事业,都始于一个简单的愿望:让人们过得更好。”
冰洁摸摸儿子的头,“李冰是这样,蒙德教授是这样,我们也是这样。”
参观完都江堰主体工程,杨工带着他们来到管理局的档案室。
这里保存着都江堰历代的修缮记录、水文数据,还有——冰洁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关于那个“新苏醒节点”的线索。
“您听说过都江堰附近有什么特别的通信设施吗?”
冰洁问得委婉,“不是现代的,可能是几十年前建的。”
杨工想了想:“你这么一说……倒是想起一件事。八十年代初,我在后山参与一个地质勘测项目时,见过一个废弃的防空洞。”
“洞口有特殊的金属结构,不像普通防空洞。”
“大概在什么位置?”
杨工在都江堰全景图上画了个圈:“离堆公园后山,靠近玉垒山一侧。那里人迹罕至,后来搞旅游开发,那条路也封了。”
冰洁心跳加快了。这个位置和陆彬发来的坐标大致吻合。
“我们能去看看吗?”鑫鑫问。
杨工犹豫了:“路不好走,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还在不在……”
“杨叔叔,这对我们很重要。”冰洁诚恳地说,“那可能是一个……等待被重新发现的连接点。”
老人看着冰洁认真的眼神,又看看四个跃跃欲试的孩子,终于点头:“好,我带你们去。但路真的不好走,孩子们要小心。”
午后,一行人开始登山。果然如杨工所说,后山的小路早已被杂草灌木覆盖。
冰木君找来几根竹竿当登山杖,孩子们互相搀扶着前行。
走了约一小时,杨工在一处岩壁前停下:“应该就在这附近。我记得洞口被藤蔓遮住了。”
大家分头寻找。蒙蒙眼尖,指着一片特别茂密的爬山虎:“那里!你们看,藤蔓后面有规则的形状。”
扒开藤蔓,一个约两米高的混凝土洞口显露出来。
门早已锈蚀脱落,里面黑洞洞的,散发出潮湿的泥土味。
杨工打开手电筒照进去:“没错,就是这里。看,墙上有电缆槽,还有……那是什么?”
光束停在洞内深处一个金属箱体上。
约两米见方,表面有斑驳的绿漆,隐约可见俄文字母。
鑫鑫倒吸一口气:“这是……苏联时期的设备。”
冰洁走近查看。箱体侧面有一个铭牌,俄文写着:“远程通信中继站-7型,1982年,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制造。”
“三线建设时期,”冰木君轻声说,“那时苏联援助我们在内地建了一批通信设施。后来关系恶化,这些设施就废弃了。”
“但它现在被激活了。”冰洁抚摸冰冷的金属表面,“‘深根’网络的唤醒信号找到了它。”
睿睿好奇地问:“它还能用吗?”
仿佛回答孩子的问题,箱体内部突然传来低沉的嗡鸣声。
面板上一个指示灯开始闪烁——暗红色,频率稳定。
蒙蒙举起相机拍摄:“它在响应!”
就在这时,冰洁的手机收到加密信息。是“深根”网络的自动报告:
节点确认:中国都江堰。状态:苏醒中(73%)。特征码匹配:苏联援建通信设施。当前行为:自检与系统更新。
“它在自我修复。”鑫鑫惊叹,“这些老设备的设计寿命真惊人。”
杨工看着闪烁的指示灯,感慨万千:“四十年了……我当年看到它时,还是个小伙子。现在我都退休了,它却……活过来了。”
“不是活过来,”冰洁纠正,“是找到了新的使命。
“就像都江堰,两千年前为灌溉而建,今天还在滋养这片土地。这座设施四十年前为冷战而建,今天将为连接而服务。”
他们在防空洞里待了一个小时,记录设备状态,采集环境数据。
冰洁通过加密信道将信息发送给陆彬和李文博的团队。
“需要派人来维护吗?”陆彬在回复中问。
“暂时不用。”冰洁看着稳定闪烁的指示灯,“它在自主恢复。我们可以远程监控,等它完全苏醒后再做评估。”
离开防空洞时,已是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岷江上,都江堰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庄严。
回程车上,孩子们累得睡着了。
冰洁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心中充满奇妙的平静。
这一天,她看到了两千年的智慧仍在流淌,看到了四十年前的设施重获新生。
时间的长河里,有些东西会消逝,有些东西会延续。
而连接,就是这样一种会延续的东西。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张晓梅从福建石狮发来的消息:“冰洁,有个情况。‘镜厅’在非洲的布局遇到了阻力——他们收购的当地电信公司员工集体罢工,要求更好的待遇和更透明的管理。”
“原因?”
“我们的合作伙伴暗中做了工作,向当地员工展示了根系联盟的合作模式:员工持股、社区参与、透明治理。对比之下,‘镜厅’的纯粹资本运作模式不受欢迎。”
冰洁微笑。这就是根系的韧性——不仅在于技术,更在于理念。
她回复:“继续支持当地员工。必要的话,我们可以提供法律援助。”
放下手机,冰洁想起王教授的话:“你不是一个人担。”
是的,根系是一个网络。在成都,在巴黎,在非洲,在每个需要连接的地方,都有人在为此努力。
第三天,他们去了熊猫基地。孩子们终于圆了看熊猫的梦。
在熊猫幼崽馆,睿睿紧紧贴着玻璃,看着毛茸茸的小熊猫翻滚嬉戏。
他突然转身说:“妈妈,熊猫以前差点灭绝,现在被保护起来了。”
“对,因为人们意识到它们很重要。”冰洁说。
“那个防空洞里的机器,”睿睿认真地问,“是不是也像熊猫一样,差点被忘记,现在被重新发现了?”
冰洁愣住了。孩子的比喻如此简单,又如此深刻。
“是的,宝贝。”她蹲下身,“世界上有很多宝贵的东西,因为各种原因被遗忘、被废弃。”
“我们的工作之一,就是找到它们,给它们新的意义。”
“就像连接需要连接的人,”谦谦接话,“也连接需要连接的……机器?”
大家都笑了。蒙蒙说:“这叫‘数字遗产保护’,我们可以在‘根系桥梁’项目里加这个主题——不仅连接人与人,也连接人与历史。”
鑫鑫已经在做笔记:“这可以成为一个法律研究课题:‘冷战遗产的和平利用与国际法’。”
离开熊猫基地时,每个孩子都领养了一只“虚拟熊猫”——通过根系联盟的公益平台,他们可以远程关注一只真实熊猫的成长,并支持它的保护工作。
“我要给我的熊猫起名叫‘连接’。”睿睿宣布。
“为什么?”蒙蒙问。
“因为它把我和成都连接起来了。”孩子认真地说,“以后我看到它的照片,就会想起都江堰的水,想起那个会发光的机器,想起这里的一切。”
回父母家的路上,冰洁收到陆彬的正式消息:欧洲事务告一段落,他一周后飞回旧金山。
“我直接回硅谷,”他在视频里说,“你和孩子们可以多在国内待段时间,陪陪爸妈。”
“我想带孩子们去一趟西安。”冰洁说,“看看兵马俑,看看丝绸之路的起点。连接的历史,应该从更早开始讲起。”
“好主意。替我向西安的朋友问好。”
“还有,”冰洁顿了顿,“彬哥,谢谢你支持我做这一切。”
屏幕那头的陆彬微笑:“我们是根系,记得吗?你伸展枝叶,我深扎土壤,但我们是一棵树。”
挂断视频,成都的华灯初上。冰洁想起都江堰流淌两千年的水,想起防空洞里重获新生的机器,想起孩子们眼中对连接的理解。
深根之下,时间不是线性的流逝,而是层层的积累。
两千年前的水利智慧,四十年前的通信设施,今天的技术理念,明天的孩子——所有这些,都在同一个根系里生长、连接、延续。
而在看不见的电磁波里,在都江堰后山的防空洞中,那个苏醒到78%的节点,正用它的方式加入这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它闪烁的指示灯,像一颗微弱但坚定的心跳。
告诉世界:连接从未停止,只是有时沉睡。
等待被唤醒,等待被赋予新的意义,等待在时代的更迭中,找到自己永恒的位置。
今夜如此,夜夜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