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光线,透过老式窗户上不算干净的玻璃,勉强挤进陈飞这间小小的卧室,在空气中划出几道朦胧的光柱,无数微尘在光柱中无声起舞。
柳梦璃醒了。
她是被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生活的嘈杂声唤醒的,卖早点的吆喝,自行车铃铛的清脆,还有不知谁家窗户飘出的晨间新闻广播……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而粗糙的生活图景。
她躺在陌生的床上,身上盖着的是带着阳光晒过味道、但布料略显粗糙的棉被。
有那么几秒钟的恍惚,她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
鼻尖萦绕的不再是酒店里昂贵的香氛,而是淡淡的家具漆味和……一股食物煎烤的香气?
她坐起身,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卧室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那香气正是从门缝里钻进来的。
她轻轻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狭小的厨房里,陈飞正背对着她,笨拙地忙碌着。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t恤,宽厚的肩膀微微弓着。
平底锅里,鸡蛋正发出“滋滋”的悦耳声响,旁边的小锅里冒着白色的蒸汽,似乎是煮着粥。
他动作不算熟练,甚至有些手忙脚乱,一会儿去关小灶火,一会儿又手忙脚乱地去拿盘子,背影透着一种全神贯注的紧张。
柳梦璃静静地看着。
这一幕,与她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在高级餐厅里优雅用餐、或者在酒会上侃侃而谈的男人,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充满了烟火气的、笨拙却又真实的努力。
她没有立刻出去,而是退回床边,拿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几个未读消息,有夏晚晴酒醒后咋咋呼呼的询问,也有一个来自未知号码、但格式让她心头一紧的简短信息(三爷那边的联络方式)。
她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调成了静音,重新塞回枕下。
她走到卧室里那个小小的梳妆镜前——其实只是一面钉在墙上的普通镜子。
镜中的女人,容颜依旧精致,但卸去了昨夜精致的舞台妆,眉眼间带着一丝宿醉后的慵懒和疲惫,却也奇异的有种洗尽铅华的柔和。
她用手指随意梳理了一下长发,没有涂抹任何化妆品,就这么素着一张脸,推开了卧室门。
听到声响,陈飞猛地回过头,看到站在卧室门口的柳梦璃,他明显愣了一下。
清晨素颜的她,少了几分昨夜的明艳逼人,却多了几分邻家女孩般的清丽,肌肤在晨光里白得几乎透明。
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锅里的煎蛋发出“呲啦”一声焦响,才慌忙转身去抢救。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他有些狼狈地用锅铲铲起边缘微微焦糊的煎蛋,脸上泛起窘迫的红晕,“我……我煎蛋技术不太好。”
柳梦璃走到小小的餐桌旁坐下,看着他将煎蛋、白粥和一碟超市买的酱菜端上桌。餐具是最普通的白瓷,甚至有些地方的釉色都不太均匀。
“看起来不错。”她轻声说,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煎蛋,送入口中。鸡蛋边缘确实有点焦,盐也撒得不甚均匀,但热乎乎的,带着食物最本质的香气。
陈飞紧张地看着她,像个等待老师点评的学生。
“很好吃。”柳梦璃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这个笑容,没有刻意勾起的弧度,没有计算好的风情,只是嘴角自然的牵动,却让陈飞瞬间松了口气,眼底涌上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自己也盛了碗粥,在她对面坐下。
两人默默地吃着这顿简单至极的早餐。
阳光完全照亮了小屋,将餐桌这一隅照得暖融融的。窗外的生活噪音持续传来,却并不让人觉得烦躁,反而像是一首背景音,衬托着室内的短暂宁静。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陈飞喝了一大口粥,鼓起勇气问道。
柳梦璃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白粥,看着米粒在其中沉浮。
“没什么安排。”她顿了顿,补充道,“可能……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她指的是酒店套房,那个她名义上的“家”。
“哦。”陈飞点点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隐约能感觉到,她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昨夜和今晨的相处,美好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吃完饭,柳梦璃主动起身收拾碗筷。
陈飞连忙阻止:“我来我来,你放着就好!”
柳梦璃没有坚持,她站在水槽边,看着陈飞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认真地冲洗着碗碟。
水流声哗哗作响,阳光照在他湿漉漉的手上和额角的汗珠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忽然有些恍惚。
这种平凡夫妻般的日常,离她的生活太遥远了。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我……我去一下洗手间。”她低声说,转身离开了厨房。
狭小的洗手间里,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毛巾是新的,但质地普通。
她看着镜子里素颜的自己,眼神复杂。
这一刻的宁静和温馨,像毒品一样让她贪恋,却也让她感到恐惧。她深知,这只是暴风雨中一个短暂的避风港,她终究要回到那个充满阴谋与危险的世界里去。
当她从洗手间出来时,陈飞已经收拾好了厨房,正拿着她的风衣,站在门口,眼神里带着不舍和期待。
“我……我送你下去?”
柳梦璃接过风衣,穿上,那股熟悉的、属于她的昂贵香水味再次将她包裹,仿佛重新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铠甲。
“不用了,”她摇摇头,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疏离,
“我自己下去就好。谢谢你的……收留和早餐。”
她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再见,陈飞。”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并将那扇象征着平凡与安宁的门,轻轻关上。
楼道里依旧昏暗,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亮起。
她一步步走下楼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清晰而孤独,一步步将她带离这个短暂的烟火一隅,重新走向那个她无法逃脱的、危机四伏的舞台。
陈飞站在门内,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屋内,还残留着她身上那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和餐桌上两只并排放着的空碗,证明着昨夜与今晨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靠在门上,长长地、失落地叹了口气。晨光依旧明媚,却仿佛失去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