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夫李强把那个脏东西带回家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它已经贴在他后背上了。
那天晚上他加班回来特别晚,脸色苍白得像糊墙的纸,浑身带着一股寒气,不是冬天那种冷,是种往骨头缝里钻的阴森。他一进门,我就觉得家里温度骤降了好几度,明明暖气开得很足。
“怎么这么晚?”我放下手里的书,走过去想接他的公文包。
他猛地一侧身,避开了我的手,动作快得有点不自然。“别碰我!”他低吼了一声,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我愣住了。李强平时虽然算不上温柔体贴,但也不会这样莫名其妙地冲我发火。我仔细看他,他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微微发紫。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
“没事,就是累。”他胡乱扯下领带,把公文包扔在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走路的样子有点怪,肩膀微微歪向一边,好像一边身子特别沉。“我去洗个澡。”
他径直走向浴室,脚步有些踉跄。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就在他转身走进浴室阴影里的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他后背靠近肩膀的位置,西装布料不自然地鼓胀了一下,形成一个模糊的、类似人蜷缩起来的形状,但只是一瞬,浴室门就“砰”地关上了,隔绝了我的视线。
可能是我眼花了吧,最近工作压力也大,我安慰自己。
水声哗哗响起。我坐在客厅沙发上,却无法安心。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灯光也似乎比平时昏暗了些,角落里阴影格外浓重。我甚至觉得,好像有双眼睛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盯着我,后颈一阵阵发凉。
过了很久,水声还没停。这不对劲,李强洗澡向来很快。我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强子?你没事吧?洗太久了对皮肤不好。”
里面没有回应,只有持续的水声。
我又敲了敲,提高了音量:“李强!”
水声戛然而止。片刻死寂后,门锁“咔哒”一声开了。李强围着浴巾站在门口,身上冒着热气,但脸色比刚才更难看,是一种死灰白。他的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却又像什么都没看。
“你搞什么鬼?洗这么久?”我被他这样子弄得心里发毛。
他好像才看到我,眼珠缓缓转动,聚焦在我脸上,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啊,水太舒服了,迷糊着了。”
他绕过我,走向卧室,脚步依然有些拖沓,左边肩膀似乎比右边更低了些。经过我身边时,我闻到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不是汗味,也不是沐浴露的味道,更像是一种……陈旧灰尘混合着某种腐败物质的气息,虽然很淡,却让人作呕。
躺在床上,他背对着我,很快就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像是昏睡过去。但我却毫无睡意。
卧室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可我总觉得,除了我们俩的呼吸声,还有第三种极其微弱的、类似叹息的声音,若有若无,飘荡在空气里。
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一闭上眼,就觉得后背发凉,好像有人紧贴着站在我身后。我猛地睁开眼,回头看,除了墙壁和窗帘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一夜几乎没睡。
第二天,李强请了病假。他看起来糟透了,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坐在餐桌前连筷子都拿不稳,手抖得厉害。
“我送你去医院吧。”我给他倒了杯热水。
“不去!”他反应激烈,一把推开杯子,热水洒了一桌。“我没事!就是没睡好!操你妈的别烦我!”他眼神凶狠地瞪着我,里面布满血丝。
我看着他,心里又怕又气。他以前从没这样对我说过话。我们结婚三年,虽然偶尔吵架,但他一直是让着我的。现在这模样,像个陌生人。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越来越糟。
李强几乎不再出门,整天窝在家里,脾气暴躁易怒。家里的气氛也越来越诡异。东西经常会莫名其妙地移位。我明明放在茶几上的剪刀,一会儿工夫就跑到了餐桌上。
厨房的刀具有时会发现刀尖朝外摆着。晚上,客厅或者厨房会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轻轻走动,或者什么东西被碰了一下,但每次我打开灯去看,都空无一人。
更让我害怕的是李强的变化。他吃饭开始发出很大的吧唧声,咀嚼动作缓慢而用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食物,像饿死鬼投胎。
有一次,我煎了牛排,他不用刀叉,直接用手抓起来啃,血水和油顺着手腕往下流,他却浑然不觉,吃得津津有味。我看着他嘴角沾染的暗红色酱汁和肉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晚上,他也不再背对着我,而是平躺,眼睛睁得很大,盯着天花板。有时我半夜醒来,会发现他正侧躺着,睁着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满足的微笑。
我吓得浑身僵硬,大气不敢出。他见我醒了,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直到我受不了重新闭上眼假装睡觉,才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慢慢移开。
他开始说一些下流话,尤其是在晚上。不再是夫妻间的情趣,而是充满污言秽语的羞辱和命令。
“喂,把衣服脱了,逼掰开让我玩。”他用脚蹭了蹭我的腿,语气轻佻。
我缩了缩身子:“我很累,睡吧。”
“累什么累?老公想干,你就得给。”他声音阴沉下来,带着威胁,“别给脸不要脸。”
有时他会详细描述他想怎么对我,用词粗鄙不堪,完全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有些内向腼腆的李强。
我拒绝,他就会变得非常愤怒,摔东西,或者用拳头狠狠砸墙,手上磕出血也毫不在意。
有次他掐住我的脖子,力气大得惊人,眼睛里的疯狂让我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杀了我。但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他又突然松开了,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倒头就睡,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我确信,有什么东西缠上他了。不是生病,是那种不干净的东西。
我偷偷去找过附近据说很灵验的一个神婆。神婆听完我的描述,脸色就变了,摆着手说:“妹子,这个我管不了。那不是一般的‘脏东西’,是跟你男人回来的‘债主’,怨气重得很,它现在是借你男人的身子在‘回阳气’。你……自求多福吧,千万别激怒它,也别想把它赶走,等它‘吃饱了’,或许自己会走。”她不肯收我的钱,连推带搡把我请出了门。
“吃饱?”它要吃什么?我不敢细想。
日子在恐惧和压抑中一天天过去。李强越来越瘦,几乎皮包骨头,眼眶黑得像骷髅,但力气却大得吓人。
他很少说话,一旦开口就是污言秽语或者威胁。家里的怪事变本加厉。有时我会在镜子的反光里,看到他身后似乎叠着一个模糊的、扭曲的黑影,紧紧趴在他背上。但一回头,又什么都没有。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存在着。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五的晚上。
李强蜷在沙发角落里,抱着膝盖,身体剧烈地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他一会儿用那种下流的腔调咒骂我,一会儿又发出像小动物一样的呜咽,眼神在疯狂和极度的恐惧之间切换。
“滚……滚开……”他对着空气嘶吼,然后又猛地抱住头,“不……不要过来……”
我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心脏狂跳。我知道,这不是李强。至少不全是。是那个东西,和他自己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突然,李强停止了发抖。他慢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看向我。那眼神,是我熟悉的,属于我丈夫李强的眼神,充满了痛苦和哀求。
“小婉……”他声音微弱,气若游丝,“帮帮我……它……它在我背上……好重……好冷……”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这么多天了,我终于又看到了他原本的样子。
“我该怎么帮你?”我冲过去,想抱住他,但又不敢碰触。
“灯……”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眼神开始涣散,那种疯狂的神色又开始浮现,“……强光……它怕……”
话没说完,他的表情猛地扭曲,又变回了那副狰狞的样子:“臭婊子!想害我!”他挥舞着手臂,向我抓来。
我尖叫着躲开,冲进卧室,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外面传来李强疯狂的砸门声和咆哮。
强光?灯?
我猛地想起,浴室里的浴霸灯,功率特别大,打开时亮如白昼,而且会产生高温。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打开门。李强没想到我会突然出来,愣了一下。就趁这一瞬间,我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往浴室里推!
他发出一声怒吼,力气大得超乎想象,指甲划过我的手臂,留下火辣辣的疼。但我占了先机,拼死把他推进了浴室,反手按开了浴霸开关!
“啪!”
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空间,伴随着骤然升起的高温。
一声尖锐到几乎撕裂耳膜的惨叫从李强喉咙里迸发出来,但那绝对不是他的声音!那是一种极其凄厉、充满怨恨和痛苦的尖啸!
李强的身体像触电一样剧烈抽搐起来,他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眼球凸出,脸上血管虬结,皮肤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窜动、挣扎!
浴霸的强光下,我清晰地看到,一个模糊的、近乎透明的人形黑影,从他后背被硬生生地“逼”了出来一部分!那黑影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种极致的怨毒和阴冷!
它似乎极其痛苦,在强光下扭曲翻滚,想要缩回李强的身体,但又被光线灼烧得无法完全依附。
李强翻着白眼,口吐白沫,身体抽搐得更加厉害,眼看就要不行了。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许是保护丈夫的本能,也许是这么多天压抑恐惧的总爆发。我抓起旁边洗手台上的一个陶瓷漱口杯,用尽全身力气,不是砸向李强,而是砸向那个依附在他后背、被强光逼出一部分的扭曲黑影!
“滚出去!”我尖声叫道。
杯子穿过黑影,砸在对面的瓷砖墙上,摔得粉碎。
就在杯子碎裂的同时,那黑影发出一声尖锐、充满不甘的厉啸,猛地从李强身上弹开,像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在浴霸的强光下迅速变淡、扭曲,最后彻底消失无踪。
浴室里的灯闪了几下,恢复了正常照明。
高温还在弥漫。
李强瘫软在地,晕了过去,脸色惨白,但那种死灰色褪去了,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他后背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但之前那种不自然的鼓胀感消失了。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一地的陶瓷碎片,浑身脱力,手臂上的抓痕还在渗血,但心里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李强在医院躺了两天。医生检查不出什么具体毛病,只说极度疲劳虚弱,需要静养。他对那天晚上之后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只模糊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可怕的噩梦,梦里有个沉重冰冷的东西一直压着他。
他没有再对我说过那些下流话,眼神也恢复了清明,只是身体很虚,精神也时常恍惚,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我们搬了家,离开了那个公寓。
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我手臂上留下了几道淡淡的疤痕,提醒我那不是梦。李强偶尔会在睡梦中惊醒,浑身冷汗,说梦到后背很重。我会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什么也不问。
都市的夜晚依旧灯火辉煌,车流如织。但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或许又多了这样一个怪谈:小心那些深夜独行、精神萎靡的人,也许有什么东西,正悄无声息地趴在他们背上,跟着他们,一起回家。
它不留下痕迹,不发出声音,只是贪婪地汲取着活人的生气,直到……找到下一个更合适的宿主。这个怪谈,没有结局,只有无声的警告,飘荡在城市的夜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