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斌跟进来,看着整齐的房间,又看看我,眼神像看一个疯子:“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啊?一路上神神鬼鬼的,现在又怎么了?那条缝呢?在哪儿呢?”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我刚才明明看见了!就在楼下!
“我……我真的看见了……”我无力地辩解。
“看见个屁!”大斌彻底火了,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按在墙上,酒气喷在我脸上,“我告诉你,我受够你了!再他妈疑神疑鬼,就给老子滚蛋!听见没有?”他眼神凶狠,拳头攥得紧紧的。
我吓得闭上眼,连连点头。
他松开我,骂咧咧地去洗澡了。我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浑身脱力。恐惧已经变成了绝望。
它来了。它真的来了。而且,它在我们回家的时候,公然出现在窗口。
它是在挑衅?还是在……标记什么?
那天晚上,我坚持不开卧室门,睡在了客厅沙发。大斌骂了我几句,自己回卧室睡了。半夜,我被一种声音惊醒。
不是沙沙声。
是脚步声。
很慢,很沉,从卧室的方向传来。
“嗒……嗒……嗒……”
它走到卧室门口,停住了。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我感觉到,有个东西就站在外面。一动不动。
我捂住嘴,缩在沙发里,连呼吸都停了。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又响了,慢慢地往回走,消失在卧室方向。
我睁着眼,直到天亮。
第四天,大斌醒来,精神萎靡,抱怨没睡好,说做了噩梦,梦见有人在房间里走路。但他拒绝把窗帘和脚步声联系到一起,只说是我传染的,说我让他神经衰弱。
傍晚,我们去附近超市买东西。回来的路上,经过一条小巷口。我无意间一瞥,看见巷子深处一个垃圾箱旁边,蹲着一个流浪汉。
天气不冷,他却用一块破旧的、暗红色的毯子把自己紧紧裹住,头也蒙着,面朝墙壁,像个不合时宜的蘑菇。
就在我们经过巷口的一瞬间,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流浪汉,毫无征兆地,脖子以上部分,极其僵硬地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向了我们。
毯子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我只看到一双眼睛。没有光彩,没有情绪,只有两个黑漆漆的洞。他就用那双洞,直勾勾地,隔着一段距离,精准地“看”着我。
我尖叫一声,手里的购物袋掉在地上,东西滚了一地。
大斌吓了一跳,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操!什么鬼东西!”他也被那诡异的景象惊到了,但随即更多的是恼怒,他冲着那流浪汉吼道:“看你妈看!滚!”
那流浪汉一动不动,依旧维持着那个极度违反人体工学的姿势,“看”着我们。
大斌骂骂咧咧地捡起东西,拉着几乎走不动路的我快步离开。走出很远,我忍不住回头。巷口空荡荡的,那个流浪汉不见了。
“妈的,吓老子一跳。”大斌喘着气,脸色发白,但嘴上依旧强硬,“肯定是个神经病!以后绕道走!”
可我知道,不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和夜里窗帘后的感觉,一模一样。冰冷,黏腻,充满恶意。
回到家,气氛压抑到极点。我们都没再提刚才的事。晚上,我抱着膝盖坐在沙发角落,大斌在一旁烦躁地按着电视遥控器,不停地换台。
突然,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睛死死盯着电视屏幕。
本地新闻正在播报一则突发消息:今天傍晚,在我家附近那条小巷的垃圾箱后,发现一具男性流浪者尸体。
死者死因不明,但死状极为怪异——发现时,他面朝下趴在地上,但整个头部,被人以巨大力量扭转了一百八十度,脸朝上。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死者用来裹身的破旧红毯,严严实实地蒙住了他的头脸……
我听到大斌倒吸一口冷气。他手里的遥控器“啪嗒”掉在地上。
新闻主播用毫无波澜的语调继续说,警方正在调查,目前不排除他杀可能,并提醒附近居民注意安全。
客厅里死一般寂静。我能听到大斌粗重的呼吸声,还有我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他慢慢转过头,看着我。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真实的、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你……你昨天说……看见窗户那里……有人?”
我点了点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那条缝……”大斌的声音干涩沙哑,“老张……流浪汉……都……”
我们俩同时望向卧室那扇紧闭的门。恐惧像实质的蛛网,将我们紧紧缠绕。
那个东西,它不仅仅是在家里。它跟着我们。它在我们经过的地方杀人。用那种诡异的方式。
它下一个目标,是谁?
“走!”大斌猛地站起来,声音发颤,“这房子不能待了!去酒店!马上走!”
我们胡乱收拾了几件随身物品,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家门。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我们的脚步声一层层亮起,又一层层熄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被惊动,又悄然隐没。我们不敢坐电梯,顺着楼梯狂奔而下。
直到冲进夜风里,跑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感受到活人的气息,我们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然狂跳不止。
我们在酒店住了一周。这一周里,我们谁也不敢提那天的事情,但恐惧如影随形。
一周后,恐惧似乎被时间冲淡了一些,或者说,是被现实压过了——酒店费用太贵,我们总不能一直不回家。
大斌强撑着说,也许是我们想多了,可能就是巧合。
我也知道,我们必须回去面对。而且,我有一个可怕的预感,它认得我们,无论我们去哪儿。
再次站在家门前,需要莫大的勇气。大斌拿着钥匙,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没对准锁孔。最后是我,深吸一口气,接过钥匙,打开了门。
一股沉闷的、带着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家里和我们离开时一样,却又好像有哪里不同。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死气沉沉。
我们小心翼翼地检查了每一个角落,包括卧室。窗帘依旧拉得好好的,房间里一切如常。似乎,那个困扰我们的“东西”,真的随着我们的离开而消失了。
晚上,我们不敢分房,一起睡在卧室。大斌坚持把一把水果刀放在枕头底下。我们紧紧靠在一起,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什么也没发生。疲倦最终战胜了恐惧,我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
就在意识模糊的边界,我又听到了。
不是脚步声,不是沙沙声。
是另一种声音。极其细微,若有若无。
像是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呼吸。
不是我和大斌的。这呼吸声,更轻,更冷,带着一种湿漉漉的粘滞感。
它就在房间里。
就在……床边。
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猛地睁大眼睛,黑暗中,我隐约看到,靠近窗帘的那一侧床边,站着一个模糊的、比黑暗更浓的影子。
它一动不动。面朝着我们。
我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推醒身边的大斌,却发现身体完全僵硬,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鬼压床?不,比那更可怕。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影子的“注视”,冰冷、贪婪,带着一种非人的恶意。
然后,我看到,那影子的头部位置,似乎……动了一下。
极其缓慢地,歪了歪。
就像……那个巷子里的流浪汉,扭曲脖子的前兆。
无限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
就在这时,身边的大斌突然发出一声极不舒服的呓语,翻了个身,手臂搭在了我身上。
那冰冷的“注视感”瞬间消失了。
床边的黑影,不见了。
我能动了。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浸透。我疯狂地摇醒大斌,语无伦次地告诉他刚才的一切。
这次,大斌没有骂我。他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然后打开了台灯。昏黄的光线下,他的脸是灰败的。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一丝认命。
“明天,”他说,声音沙哑,“我们搬家。这房子,不要了。”
我们没有再睡。相拥着坐到天亮。第二天,我们搬到了城市的另一端。损失了一辈子积蓄让我们肉疼,但和性命相比,不算什么。
新家似乎很干净,再也没有那些诡异的声响和视线。生活仿佛回到了正轨。但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我和大斌之间,多了一层无法言说的阴影。我们尽量避免晚上出门,从不谈论过去,对任何窗帘的缝隙都异常敏感。
过了很久,我才敢试着去回想,去拼凑。那条窗帘的缝隙,或许根本不是有什么东西想进来。
或许,那是一个标记,一个“它”已经成功潜入的标记。楼下孤独死亡的老张,或许是无意中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成为了第一个受害者。那个流浪汉,也许只是不幸地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被“它”注视着的我们附近。
而“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选中我们?为什么最后放过了我们?是因为大斌那无意识的翻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不知道。我永远也不想知道了。
我只知道,在那之后,关于这座城市某个老旧小区的怪谈里,多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说法:不要长时间让你的窗帘留着一条缝,尤其当你独自在家,或者夜深人静的时候。
因为,也许有什么东西,会借着那条缝,确认你的存在,然后,安静地等着。而最可怕的,不是你看到了它,而是当它让你看到的时候,你通常,已经跑不掉了。
我们的经历,成了都市传说里又一个无头无尾、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章节。
只有我自己清楚,那每一个细节,都曾真实地、冰冷地,刮过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