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回家,我看见卧室窗帘没拉严,留着一条缝。
这条缝黑漆漆的,像一只细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荡荡的街道。
我明明记得,早上出门前,我亲手把窗帘拉得严丝合缝,还用力拽了拽边角——这是我多年的习惯,自从搬进这栋临街的老公寓就养成了,我讨厌外面可能投进来的任何视线。
老公大斌还没回来。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冰箱压缩机偶尔启动的沉闷嗡鸣。
我站在玄关,没开灯,眼睛死死盯着那条缝。心里头莫名地发慌,一股凉气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
不对劲。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借着那条缝,进来了。或者,正等着出去。
我几乎是踮着脚走到卧室门口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深吸一口气,我猛地按下墙上的开关。
顶灯惨白的光瞬间铺满房间。床铺整齐,衣柜紧闭,一切如常。只有那扇窗户,那条窗帘缝隙后的黑暗,浓得化不开。
我冲过去,几乎是粗暴地扯动窗帘,“哗啦”一声,厚重的绒布彻底合拢,将那点黑暗彻底隔绝。我背靠着窗帘,心脏“咚咚”地撞着胸口。是我记错了?最近太累了?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大斌带着一身酒气进来了。
“站这儿干嘛?灯也不开。”他嘟囔着,把公文包随手扔在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窗帘……”我声音有点发颤,“我早上是不是没拉严?”
大斌斜眼瞥了下严丝合缝的窗帘,嗤笑一声:“你他妈有病吧?一条缝而已,谁看你啊?真当自己天仙?”他凑过来,手不规矩地往我身上摸,带着烟酒味的呼吸喷在我脸上,“怎么,一个人在家害怕了?等老公回来干你?”
我推开他,心里一阵不安。“别碰我。我说真的,我明明拉好了的。”
“行了行了,屁大点事。”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脱掉外套往卫生间走,“赶紧弄点吃的,饿死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那晚我睡得极不安稳。总觉得背后发凉,好像那条缝又出现了,正有什么东西贴着窗帘站在外面。
半梦半醒间,我似乎听到极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指甲划过绒布。我猛地睁眼,身边是大斌沉重的鼾声,房间里一片死寂。
窗帘拉得好好的。我强迫自己闭上眼,却再也没能真正入睡。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下班回家,开门的第一眼,我就看向卧室方向。门虚掩着,里面光线昏暗。我一步步走过去,推开房门。
窗帘又是拉开的,而且,又是那条缝。不多不少,和昨晚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宽度。外面的天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苍白的光带。
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后背。这次我绝对没有记错。早上出门,我反复确认过,窗帘拉得密不透风。
大斌回来得比昨天早,脸色却更难看。他把钥匙狠狠摔在桌上:“妈的,真他妈晦气!”
“怎么了?”
“楼下老张,死了。”他一屁股瘫进沙发里,扯开领带。
“哪个老张?”
“就住我们正楼下那个,捡破烂的孤老头。”大斌点着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听说死家里好几天了,都臭了才被发现。最邪门的是,发现的时候,老头整个人蜷在窗户底下,脸朝着窗户,眼睛瞪得溜圆,好像是活活吓死的。警察说,他窗户的窗帘,也没拉严,就留着一条缝,跟你昨天魔怔的那个德行一模一样。”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正楼下。窗户。一条缝。
大斌没注意到我的异样,还在骂骂咧咧:“真他妈倒霉,摊上这种邻居,这房子以后还怎么住?怪不得最近觉得楼道里味儿不对……”
我打断他:“他窗户……对着哪边?”
“还能哪边?跟咱家卧室一样,都临街啊。”大斌吐了个烟圈,斜眼看我,“哎,我说,你昨天不是也看见什么了吧?”他的语气带着点下流的试探,“看见老张的鬼魂了?从那条缝里钻上来了?”
“你胡说什么!”我尖声反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大斌却来了兴致,凑过来搂住我,手往我衣服里伸,嘴贴着我的耳朵:“怕什么?老子阳气重,鬼都怕我。再说,真要是个老鬼,看着咱俩办事,说不定更得劲……”他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污言秽语,手上的力道加重。
我拼命挣脱他,跑到卧室门口,指着那条缝:“你看!又来了!我早上真的拉好了!”
大斌恼火地跟过来,看了一眼:“操!你他妈有完没完?一条破缝!老子现在就给你拉上!”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窗帘扯拢,动作粗暴,“行了没?满意了?能闭嘴了吗?再不消停,老子真揍你了!”
我看着他暴戾的脸,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恐惧像冰水一样淹没了我。不仅仅是那条缝,还有大斌的态度,以及楼下刚死的、面对着窗户缝隙的老张。
这一夜,我彻底失眠。大斌睡得像头死猪。我睁着眼,死死盯着窗帘。黑暗中,它像一块巨大的幕布。
我总觉得,那后面有东西。它不是从外面想进来,而是……已经从楼下上来了,就藏在我家里,藏在那个缝隙后面,静静地站着。
凌晨三四点,是人类意识最模糊的时候。我实在撑不住,眼皮开始打架。就在将睡未睡的那一刻,我好像又听到了那声音。
“沙……沙……”
很轻,很有规律。不像风吹,不像老鼠。更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擦。
我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我清醒。声音消失了。但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牢牢锁定了我。那感觉的来源,正是窗帘。
我推醒大斌,语无伦次地告诉他我又听见了声音,感觉有东西在窗帘后面。
他被吵醒,极度不耐烦,破口大骂:“你他妈是不是欠干?大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疯!再吵老子拿擀面棍干你!”他翻身背对我,不再理我。
我蜷缩在床角,裹紧被子,恐惧得牙齿都在打颤。我不敢开灯,不敢去看窗帘。我就那么坐着,直到天色微亮。
第三天是周末。大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对我的黑眼圈和憔悴视而不见。他心情似乎好了点,提议晚上出去吃,省得在家看我“丧着个脸”。
一整天,我都待在客厅,绝不靠近卧室。下午,我鬼使神差地走到楼道,想去楼下看看。
老张的房门已经被贴了封条,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腐败气味还萦绕在空气里。
我站在他家门口,心跳得厉害。我想象着,他蜷缩在窗户下,眼睛瞪着那条窗帘缝……
我逃也似的回了家。
晚上在外面吃饭,我食不知味。大斌喝了点酒,话又多起来,又开始用那种下流的口气调侃我是不是想老张了。“说不定那老光棍死了还不安分,就喜欢你这种小媳妇,从缝里偷看你呢……”
我恶心得想吐,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一口。
回家时,天已经黑透。走到楼下,我下意识地抬头看我家卧室的窗户。
窗帘拉着。
但是,在大概一人高的位置,窗帘中间,有一条笔直的、垂直的缝隙。
就像……有一个人,正站在那里,掀开窗帘的一角,朝楼下看。
而那个位置,那个高度,如果真有人站在那里,正好能俯视到刚走到楼下的我们。
我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大斌扶住我,骂了一句:“又怎么了?喝多了?”
“窗……窗户……”我指着上面,舌头打结。
大斌抬头看去,皱起眉:“什么玩意儿?黑咕隆咚的。赶紧上楼,冷死了。”
他拖着我上了楼。进门开灯,我挣脱他,直接冲向卧室。我甚至忘了害怕,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确认!
卧室门关着。我颤抖着手拧开门把,按下开关。
灯光亮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缝隙。房间里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