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的手还悬在半空,拦住了陈浩伸出去的指尖。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别碰。”
陈浩缩回手,脖子往前探,“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红了?”
“不是突然。”娜娜已经把显微镜头对准那片叶子边缘,“记录显示,变色过程持续了十三分钟,从最外侧开始,逐步向内扩散。”
卡尔凑到终端前,放大图像。画面里,叶缘的暗红色像是被水浸过的纸巾,颜色不均匀,但边界清晰。
“不像病害。”他说,“没有腐烂迹象,细胞结构完整。”
“污染呢?”陈浩问,“是不是我上次流血的时候……”
“不可能。”苏珊摇头,“血液残留不会引发局部变色,更不会只出现在一片叶子上。”
娜娜调整焦距,开启低光增强模式。屏幕上的画面一跳,一个微小的反光点出现在叶表皮缝隙间。
“有东西在动。”卡尔指着角落的一个像素点。
娜娜立刻锁定区域,局部放大五倍、十倍、五十倍。那个反光点逐渐显出轮廓——细长的身体,六条腿,背部泛着虹彩般的光泽。
“节肢动物。”她说,“体长约零点五毫米,通体透明,正在缓慢爬行。”
“虫子?”陈浩瞪大眼,“这么大点也能活?”
“体型小不代表不存在。”娜娜说,“地球上有种螨虫,只有零点三毫米,照样繁殖三代。”
“可它为啥在这?”陈浩挠头,“吃草吗?还是……住这儿?”
“目前无法判断行为性质。”娜娜调出过去二十四小时的监控回放,“但它不是偶然出现的。”
画面切换成延时影像。夜幕降临后,夜芒草开始发光,几秒钟后,那个微小的身影从叶片背面钻出,沿着叶缘移动,在某个位置停留片刻,然后分泌出一滴几乎看不见的液体。
“它在干活?”陈浩张嘴,“这是上班打卡?”
“更像是某种规律性活动。”卡尔盯着时间戳,“每次出现都在植物荧光最强的时候,前后误差不超过两分钟。”
“趋光性?”苏珊问。
“不排除。”娜娜回答,“但它选择的是特定植株,而不是随机分布。数据显示,它偏好荧光强度高于平均值百分之十五以上的个体。”
“也就是说。”陈浩咧嘴,“它挑‘明星草’住?”
“可以这么理解。”娜娜没反驳。
苏珊沉吟几秒,转身走到控制台旁,按下封锁按钮。试验区周围升起一道透明隔离罩,将那株夜芒草单独围住。
“先别让它跑了。”她说,“也别让别的草受影响。”
“抓一只下来看看?”陈浩搓着手。
“不行。”卡尔立刻反对,“这种尺寸的生物,捕捉过程很容易造成机械损伤。我们连它的外壳有多薄都不知道。”
“那就让它继续待着?”陈浩撇嘴,“看着它天天给草打针?”
“我们可以模拟。”娜娜突然说,“根据分泌液成分逆向推导,制作人工溶液,涂抹在其他植株上,观察是否出现相同反应。”
“你记得住那玩意儿啥成分?”陈浩惊讶。
“暂时不能确定完整分子式。”娜娜承认,“但质谱初筛能捕捉主要元素比例。结合数据库中的类似化合物路径,可以生成近似配方。”
“那你快算啊!”陈浩催促。
娜娜接入主系统,启动生态行为分析模块。屏幕上跳出一串参数:氮含量偏高,碳链长度集中在c6-c8区间,含有微量硫元素。
“初步匹配为含氮杂环类有机物。”她念道,“常见于昆虫腺体分泌物,功能多与信息传递或代谢调节有关。”
“翻译一下。”陈浩举手。
“它留下的东西,可能会影响植物的生理状态。”娜娜说,“比如触发防御机制,或者促进某种化学物质合成。”
“等等。”陈浩猛地站起来,“那天我手破了,摸了叶子,血止得特别快。是不是因为这虫子已经把草‘加工’过了?”
没人说话。
几秒钟后,卡尔低声说:“有可能。”
“所以不是草厉害。”陈浩越想越激动,“是虫子提前往里加了料?”
“需要验证。”苏珊冷静地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之前测到的类黄酮x7,可能根本不是植物自发产生的。”
娜娜立即调出原始数据对比图。正常夜芒草汁液中x7浓度为0.003毫克\/克,而那片发红叶子的采样结果显示,同一成分浓度高出四倍。
“差异显着。”她说,“且该区域同时检测到微量未知酶活性,与昆虫分泌物中的催化特征吻合。”
“那就是了!”陈浩一拍桌子,“这虫子才是真正的药剂师!草只是个快递员!”
“比喻不当。”娜娜说,“但逻辑成立。”
苏珊拿起记录板,快速写下一行标题:《夜芒草-微型节肢生物互作假说》。
“下一步。”她说,“我们要确认这种关系是偶然还是普遍现象。”
“找更多带红边的叶子。”卡尔说,“看是不是都有虫。”
“还得试试人工干预。”陈浩插嘴,“要是我们在没虫的草上涂点模拟液,能不能让它自己变红,还能多产x7?”
“方案可行。”娜娜点头,“但难点在于获取足够纯净的分泌物样本。”
“不能直接刮一点?”陈浩问。
“量太少。”卡尔计算了一下,“按每只虫每次分泌不足纳克计,我们需要至少一百次采集才能凑够基础测试用量。”
“等太久。”陈浩摇头。
娜娜忽然停顿一秒,光学模块轻微闪烁。
“我有个办法。”她说,“用纳米级吸附膜。”
“啥?”陈浩没听懂。
“一种高吸附性材料。”娜娜解释,“贴在昆虫活动区域,能捕获空气中残留的挥发性成分和微粒脱落物。”
“听着像高科技抹布。”陈浩嘀咕。
“效率比直接采集高。”娜娜不理他,“静置六小时,预计可收集到相当于三十次自然分泌的总量。”
“那就贴!”陈浩立刻同意。
五分钟后,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银灰色薄膜被轻轻贴在那片发红叶子的背面,正好覆盖昆虫常出没的区域。
“现在只能等。”苏珊收起工具,“期间不要干扰试验区,保持环境稳定。”
“我守着。”陈浩主动请缨,“反正我也睡不着。”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卡尔提醒,“结果凌晨两点就在椅子上打呼。”
“这次不一样!”陈浩挺胸,“我要见证历史性时刻!”
“什么时刻?”苏珊问。
“虫医生正式上岗的那一刻!”他振振有词。
没人接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轻响和偶尔翻页的声音。
六小时整,娜娜提示吸附完成。她小心取下薄膜,放入质谱仪进样槽。
等待期间,陈浩一直在笔记本上涂涂画画。
苏珊瞥了一眼,纸上写着“虫医生”三个大字,下面画了个戴听诊器的小虫子,旁边还标着“挂号费:一片叶子”。
“别闹了。”她说。
“我是认真的。”陈浩抬头,“这要是能人工培养,以后谁受伤都不用找药箱了。”
“前提是它愿意配合。”卡尔说,“而且我们得搞清楚它靠什么识别目标植株。”
“也许跟光有关。”陈浩想了想,“它专挑亮的住,说明它喜欢强荧光。”
“或者反过来。”娜娜突然开口,“不是它选草,是草在吸引它。”
“什么意思?”苏珊问。
“夜芒草可能释放某种挥发性信号分子。”娜娜说,“只在特定生理状态下产生,用来召唤这种昆虫。”
“共生?”卡尔皱眉,“植物主动叫虫子来帮忙?”
“自然界有不少例子。”娜娜说,“某些花朵会在受伤时释放化学信号,吸引传粉者或防御性昆虫。”
“所以夜芒草不是被动挨宰。”陈浩恍然大悟,“它是开诊所,挂专家号!”
“比喻依然不当。”娜娜说。
但这一次,她没否定结论。
质谱仪警报响起。屏幕上跳出新的匹配结果:吸附物中含有高活性氮杂环化合物,结构与类黄酮x7合成路径中的关键中间体高度相似。
“确认关联。”娜娜宣布,“该昆虫分泌物具备激活植物药用成分的潜在能力。”
屋里安静了几秒。
陈浩慢慢举起手。
“我觉得。”他说,“我们应该给它起个名字。”
“不用。”苏珊说。
“至少编号吧。”卡尔提议,“mIS-01,微型节肢生物第一例。”
“太冷了。”陈浩摇头,“它值得更好的。”
他翻开笔记本,在“虫医生”旁边又写下一排字:**夜芒草守护者·一号**。
然后重重画了个圈。
“现在。”苏珊站起身,“准备隔离培养箱。我们要试着把第一只活体转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