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原
北地的风卷着沙砾和血腥味,呜咽着掠过这片杀戮之地。月光被翻滚的尘土和飞溅的鲜血所遮蔽,只能隐约照见无数纠缠厮杀的身影,以及兵刃碰撞迸出的刺目火星。
王校尉率领的一千玉门关骑兵,如同一柄决绝的利刃,狠狠楔入了朝廷骑兵与那支突然出现的狄人部落混战的战团。他们来的正是时候,原本陷入重围、死伤惨重的百人死士和同罗部妇孺,因为他们的到来,压力骤减,得以喘息。
“结阵!锋矢阵!凿穿他们!接应我们的人!”王校尉须发贲张,长枪如龙,每一次刺出都带起一蓬血雨。玉门关的骑兵们爆发出惊人的战力,他们深知此战关系重大,更关乎身后同袍的生死,无不以一当十,疯狂冲杀。
朝廷那支骑兵约有千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打法却异常狠辣刁钻,目标明确地试图突破阻挡,扑向被保护起来的同罗部人群。而那支数千人的狄人部落,则显得更为混乱,似乎内部指令不一,一部分在攻击朝廷骑兵,一部分又在阻挠玉门关骑兵,还有的试图抢夺同罗部的人马,显然是被不同势力驱使,浑水摸鱼。
三方人马在这片广阔的荒原上犬牙交错,厮杀声、惨叫声、马匹的哀鸣声震四野。每时每刻都有人坠马身亡,鲜血浸透了枯黄的草甸,汇成汩汩细流。
王校尉奋力冲杀,终于接近了那支伤痕累累的百人队。“同罗部的人可在?有无伤亡?”他急声问道。
一名浑身是血的队正嘶哑回应:“都在!但有个狄人婆娘…途中一直紧紧抱着个皮囊,刚才混战中挨了一刀,快不行了,却死活不肯松开那皮囊。”
王校尉心中一动,立刻带人冲过去。只见一名同罗部中年妇女倒在地上,胸口一道可怕的伤口,气息奄奄,怀中却死死抱着一个陈旧的血色皮囊。看到王校尉过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急切,用尽最后力气,将皮囊塞向王校尉,嘴唇翕动,吐出几个含糊的狄语词汇。
旁边懂狄语的侯三立刻翻译:“她说‘金狼头,贺鲁…罪证…交给…苍鹰…’”
苍鹰?是指楚将军?还是另有其人?
那妇女头一歪,气绝身亡,手却依然紧紧抓着皮囊的一角。
王校尉心中一凛,意识到这皮囊可能就是乐衍所说的、引来“墨鸦”追杀的关键证物!他用力掰开死者的手,将皮囊牢牢系在自己腰间。
“保护校尉!带着东西突围!”侯三厉声喝道,带着残存的死士奋力向王校尉靠拢。
然而,朝廷骑兵的指挥官似乎察觉到了皮囊易手,攻势变得更加疯狂,不顾伤亡地向着王校尉所在的方向猛冲。狄人部落中也有几股骑兵试图拦截抢夺。
就在这危急关头,侧翼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弩箭破空之声。一小队轻骑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杀出,精准地射翻了数名试图靠近王校尉的朝廷骑兵和狄人。
为首一骑,身形矫健,虽然蒙着面,但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王校尉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沈燕!
“校尉!随我来!东北方向有处干涸河床,可暂避!”沈燕的声音在喊杀声中清晰传来。她带领的二十名精锐斥候,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在王校尉侧翼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王校尉毫不迟疑,大吼一声:“跟上沈姑娘!突围!”
剩余的玉门关骑兵汇聚成一股洪流,护着王校尉和同罗部的人,跟着沈燕的小队,向着东北方向奋力冲杀。朝廷骑兵和部分狄人紧追不舍。
沈燕对地形的熟悉发挥了关键作用。她带领队伍巧妙地利用起伏的丘壑和夜色掩护,且战且退,不断用弩箭迟滞追兵。最终,他们成功冲入了那条宽阔的干涸河床,利用陡峭的河岸作为临时屏障,暂时挡住了追兵的冲击。
“清点人数!包扎伤员!”王校尉靠在冰冷的河岸上,喘着粗气下令。一千骑兵,经过这番冲杀,已折损近三成,人人带伤。那百人死士更是只剩寥寥十余骑。
“沈姑娘,你怎么来了?太危险了!”王校尉看向沈燕,又是感激又是后怕。
沈燕扯下面巾,露出苍白的脸,伤口显然因剧烈运动而崩裂,渗出血迹。“将军不放心。这东西…”她看向王校尉腰间的皮囊,“至关重要,必须带回玉门关。”
王校尉重重拍了拍皮囊:“放心,拼了命也带回去!”他顿了顿,面色凝重,“但追兵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被困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沈燕蹙眉观察着河床外影影绰绰的追兵火光:“他们人多,硬冲不行。必须想办法搅乱他们…”她的目光忽然落在那些惊魂未定的同罗部妇孺身上,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
“侯三!过来!”沈燕叫来通狄语的侯三,快速低声吩咐了几句。侯三先是愕然,随即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连连点头。
不久后,河床外,狄人部落的阵营中,突然响起了用狄语高声呼喊的声音,那是侯三带着几个懂狄语的士兵,躲在暗处拼命喊出的:
“贺鲁杀了左谷蠡王!嫁祸给玉门关!他要吞并你们的草场和牛羊!”
“朝廷骑兵是贺鲁的帮凶!他们杀了你们的人,抢了你们的女人!”
“同罗部的兄弟已经看清了贺鲁的真面目!草原的勇士们,不要再为仇人卖命了!”
这些喊话,半真半假,却极具煽动性。原本就心思各异的狄人部落顿时更加骚动起来。一些中小部落的头人开始怀疑地看向朝廷骑兵和来自贺鲁王庭的监军。冲突和争吵开始在狄人内部爆发。
与此同时,沈燕让同罗部那些幸存者中颇有威望的一位老妇人,用悲怆的声音向狄人阵营哭诉贺鲁的暴行和同罗部的悲惨遭遇,更是加剧了这种混乱。
朝廷骑兵指挥官见状大怒,试图弹压,却反而激起了更多狄人的反感。一时间,河床外的联军阵脚大乱,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械斗。
“就是现在!”王校尉眼睛一亮,翻身上马,“弟兄们!冲出去!回玉门关!”
剩余的玉门关骑兵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同决堤洪水,从河床中汹涌冲出,趁着敌军内乱的宝贵时机,撕开一道口子,向着南方玉门关的方向疾驰而去。
沈燕一马当先,王校尉紧紧护卫着那只皮囊,队伍如同离弦之箭,将混乱的战场甩在身后。
玉门关南墙
与此同时,玉门关正承受着开战以来最猛烈的进攻。
赵锐显然下了决心,不再试探,不再保留。巨大的攻城锤在无数盾牌的掩护下,一下下撞击着早已伤痕累累的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云梯如同巨蟒般搭上墙头,潮水般的朝廷士兵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
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关墙上守军不断有人中箭倒地。滚木礌石早已用尽,守军只能拆下房舍的砖瓦梁木往下砸。金汁也已告罄,沸腾的油成了最后的防御手段,每一次泼下,都能带起一阵凄厉的惨嚎和焦糊的气味。
“震天弩!”韩冲嘶哑地怒吼着,指挥着那几架大杀器。
嗡——!
粗大的弩箭呼啸而出,将一架即将靠上墙头的攻城楼车拦腰射断,木屑纷飞,上面的士兵惨叫着坠落。
但弩箭,也只剩最后十几支了。
胡彪如同疯虎般在城头奔走,哪里危险就冲向哪里,战斧已经砍得卷刃,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顶住!给老子顶住!王校尉就快回来了!”他咆哮着,给士兵们打着气,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北面情况如何。
楚骁屹立在城门楼最高处,面无表情地俯瞰着整个战场。他手中的弓箭从未停歇,每一箭射出,必有一名敌军军官或重要目标应声倒下。他的冷静和精准,极大地鼓舞着守军的士气。
但局势,正在急速恶化。
城门在巨锤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闩已经开始变形。多处墙段出现了缺口,守军不得不与登上城头的敌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伤亡数字直线上升,能战斗的人越来越少。
“将军!西门告急!有一股敌军攀上来了!”
“将军!箭矢用尽了!”
“将军!火油也没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楚骁深吸一口气,扔下弓箭,拔出了佩刀。冰冷的刀锋映照着他同样冰冷的眼眸。
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就在这时,北方的夜空,突然升起一支拖着红色尾焰的信号箭!那是王校尉和沈燕事先约定的——得手返回的信号。
他们成功了!而且正在返回!
楚骁精神一振,厉声喝道:“我们的弟兄快回来了!打开北门!准备接应!”
“将军!南门快守不住了!此时开北门太危险了!”韩冲急道。
“必须开!”楚骁语气斩钉截铁,“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可能比玉门关更重要!胡彪,带你的人,去北门接应!这里,我来守!”
胡彪一愣,看着楚骁决绝的眼神,重重点头:“俺知道了!将军保重!”说完,带着一队还能动的老兵,疯狂冲向北门。
楚骁则提刀,大步走向南墙战斗最激烈的一段缺口。那里,数十名朝廷精锐已经登城,正在与守军惨烈搏杀。
“玉门关楚骁在此!逆贼受死!”
楚骁一声长啸,如同猛虎下山,闯入战团!刀光如匹练般展开,所过之处,残肢断臂飞起,鲜血喷溅!他如同战神附体,硬生生以一人之力,将登城的敌军杀得步步后退!
守军见主将如此悍勇,士气大振,纷纷发出怒吼,跟着楚骁发起了反冲锋,竟然暂时将缺口处的敌军压了回去。
然而,更多的敌军如同蚂蚁般涌来。楚骁和他的士兵们,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攻击浪潮中。
南门方向,传来一声巨大的断裂轰鸣!城门,终于被撞破了!
潮水般的朝廷士兵,发出震天的欢呼,向着洞开的城门涌来。
玉门关,似乎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楚骁浑身是血,拄着刀喘息,望着涌来的敌军,眼中却没有任何惧色,只有无尽的冰寒与杀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突然从朝廷大军的后方传来!那号角声急促而诡异,并非进攻的命令,更像是…撤退的指令?!
正在疯狂涌向城门的朝廷士兵们愕然止步,不知所措地回头望去。
就连冲杀在最前方的楚骁和守军,也愣住了。
发生了什么?
只见朝廷大军后方,中军大纛正在疯狂舞动,传递着明确的撤退信号!而且,一部分后军营地,竟然隐隐出现了混乱和骚动!
楚骁极目远眺,隐约看到一支陌生的、打着某种苍狼旗号的骑兵,似乎是从西面突然出现,正在袭扰朝廷大军的侧后翼!
是西州来的援兵?还是…其他势力?
赵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下令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