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内,灯火通明,却照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霾。内鬼集体毒发身亡留下的“深泉”血字,如同恶毒的诅咒,弥漫在空气中,带来刺骨的寒意。这个代号所代表的势力,其狠辣、诡秘与无孔不入,令人心惊。
康莫奚瘫软在地,对着那粒“星铁”磕头如捣蒜,恐惧到了极点,语无伦次地哀求:“将军饶命…这东西…这东西是‘幽冥引’…是‘他们’用来传递最高机密的方式…碰了它…读了它的人…都会被‘他们’盯上…不死不休…小人不知…小人真的不知道如何读取啊…”
“幽冥引”?“他们”?康莫奚的恐惧不像伪装,他似乎真的相信触碰这“星铁”会引来可怕的追杀。
楚骁眼神冰冷,不再逼问几乎崩溃的康莫奚,让人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掌心的“星铁”上。慕容冲(乐衍)拼死送回的信息绝不会错,这必然是关键。康莫奚的恐惧,反而证明了它的真实性及其背后隐藏的巨大危险。
不能读取,就拿不到扳倒“深泉”的证据。
就在楚骁凝神苦思之际,沈燕忍着伤痛,轻声提醒:“将军…义父…慕容伯父他刚才提及…此物是家父无意中得到…或许…慕容家旧宅…或者我父亲常去之处…会留有线索?”
慕容家旧宅?远在京城,早已化为一片焦土废墟。
楚骁目光扫过室内,忽然定格在桌角一方闲置的、蒙尘的砚台上。那砚台材质普通,但砚底似乎刻着什么模糊的花纹。他心中一动,走过去拿起砚台,用手指抹去灰尘。
砚底刻着的,并非花纹,而是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辨认的奇异符号——那形状,竟与“星铁”表面那些难以看清的纹路,有几分神似。
一个大胆的猜测涌上心头。
他立刻令人取来清水,将“星铁”小心翼翼放入砚台之中,然后缓缓注入清水,刚好将“星铁”淹没。
奇迹发生了!
那粒沉寂的“星铁”在清水中,竟微微散发出幽蓝的光芒!其表面那些细微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水中投射出更加复杂、清晰的光影线条!这些线条交织、变幻,最终在砚台底部清晰地显现出数行极其微小的、却笔画清晰的文字!还有几个奇特的人物符号!
这是一种利用光学和特殊材质进行的加密,需要特定的介质和承载物才能显现!
众人屏住呼吸,震惊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楚骁仔细辨认着那些微小的文字和符号,脸色越来越凝重,越来越冰寒。
文字的一部分,是片段式的记录:
“甲字柒号密档…与狄王庭左谷蠡王密晤于雁不回谷…赠金珠宝马…约今秋马肥时共击慕容…事成许以河西三郡…”
“京城来信…‘深泉’令…不惜代价…夺取‘龙骧兵符’…灭口…”
“兵符所藏…仅慕容恪与‘青雀’知…”
“行动日…亥时三刻…火起为号…”
而那几个奇特的人物符号,经过辨认,竟是朝中几位如今位高权重的大臣的家族徽记变体。其中一个符号,更是让楚骁瞳孔骤缩——那与当朝太师庞吉的私印纹样,有八九分相似。
“龙骧兵符”…那是传说中能调动大胤最精锐的、常年驻守西北边陲的龙骧军的信物。先帝曾有意将其赐予慕容恪,但后来慕容家出事,兵符下落不明,龙骧军也因此被逐渐拆分、调离。原来,“深泉”与狄人勾结陷害慕容家,竟是为了夺取这能影响天下兵权的“龙骧兵符”?!
而那几个徽记…尤其是庞吉的…难道这位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看似中庸的老太师,竟与“深泉”有染?甚至可能就是…
楚骁不敢再想下去。这“星铁”中记录的信息虽然残缺,却已足够惊世骇俗。它直接指证了当年慕容家惨案是内外勾结的阴谋,并隐隐指向了朝中某个庞然大物。
就在楚骁试图记下所有信息时,砚台中的水忽然微微沸腾起来,那“星铁”发出的幽蓝光芒急剧闪烁,然后“啪”的一声轻响,竟自行碎裂开来,化为一点点细微的金属粉末,消散在水中。
自行毁坏了,这“幽冥引”果然是一次性的阅读装置!
楚骁猛地握紧了拳头,幸好,关键信息他已记下。
“庞吉…‘龙骧兵符’…”楚骁眼中寒光爆射。如果庞吉真的与“深泉”有关,甚至可能就是“深泉”,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其势力遍布朝野军中,足以策划慕容家惨案,更能推动“风蚀”计划。
“将军!”一名斥候狂奔而入,打断了楚骁的思绪,声音带着新的惊惶,“北面,王校尉他们遭遇朝廷那支骑兵了。就在百里外的野狼原!双方已经交手!但…但狄人一部落,大约数千骑,突然从侧翼出现,也加入了战团!现在三方混战,情况不明!”
果然!“墨鸦”调动的那支朝廷骑兵的目的就是截杀。而狄人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有部落被贺鲁或其他人驱使,也参与了进来,王校尉的救援行动陷入了险境。
坏消息总是接踵而至。
又一名传令兵脸色惨白地冲进来:“南面!赵锐大军有动静,前锋营开始拔寨,向我关墙逼近,看架势,像是要准备攻城了!”
众人心头一紧,赵锐终于要动手了?!是因为西州剧变后他得到了新的指令?还是军中清洗完毕,消除了不稳定因素?或者…是“墨鸦” \/,“深泉”在推动他尽快拿下玉门关,以免夜长梦多?
南北两线,战火再起!而玉门关经过连番血战,早已是强弩之末!
楚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韩冲!南墙交给你,依仗工事,节节抵抗,尽量拖延时间,节省每一支箭,每一滴火油!”
“胡彪!带你的人,作为预备队,哪里吃紧顶哪里!”
“所有能动的轻伤员,全部上墙助守!民夫加紧搬运守城物资!”
一道道命令下达,玉门关最后的战争潜力被压榨出来。
楚骁则快步走到地图前,目光死死盯住野狼原的位置。王校尉和那一千骑兵不能折在那里。同罗部的人和他们可能携带的、对“玄圭”致命的证物,更不能落在“墨鸦”或狄人手里。
可是,关内兵力已捉襟见肘,如何能再分兵救援?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沈燕,忽然轻声而坚定地开口:“将军…让我去吧。”
楚骁猛地转头看她。
沈燕脸色依旧苍白,伤口还在作痛,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决绝:“我对野狼原一带的地形熟悉。而且…如果同罗部的人真的携带了重要证物,或许…或许我能认出那是什么。我骑马技术尚可,带一小队精锐轻骑,或许能趁乱潜入,找到王校尉,或者…至少带回消息。”
“不行!你伤势未愈,太危险!”楚骁断然拒绝。
“将军!”沈燕急切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关内已无兵可派!北线的结果关系到我们能否真正扳倒‘深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慕容家沉冤莫雪的机会溜走,看着那么多弟兄白白牺牲!让我去!”
她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那是属于“青雀”的倔强,也是慕容家血脉里的勇气。
楚骁看着她,又看了看地图上岌岌可危的野狼原,再听听关外逐渐清晰的、朝廷大军逼近的战鼓声…
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最终,他猛地一咬牙:“好!韩冲,点二十名最好的斥候,配双马,交由沈姑娘指挥。沈燕,你的任务不是参战,是侦查和接应!找到王校尉,传达指令:若事不可为,以保存实力、带回情报为优先!明白吗?”
“明白!”沈燕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毅然。
很快,二十名精锐斥候集结完毕。沈燕换上一身轻便皮甲,强忍着伤口的疼痛,翻身上马。
楚骁走到她的马前,将一把精致的短弩和一支信号箭递给她:“活着回来。”
沈燕接过,深深看了楚骁一眼,没有再多言,一拉缰绳:“我们走!”
小队如同离弦之箭,从北面一处隐蔽的出口悄然驰出,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夜色里。
楚骁目送他们离开,然后毅然转身,大步走向南城墙。
那里,赵锐大军的先锋已经逼近一箭之地,巨大的攻城器械在火光中露出狰狞的轮廓。战鼓声、号角声、士兵的呐喊声震耳欲聋。
最后的决战,似乎提前到来了。
楚骁拔出战刀,刀锋指向城下如林的敌军,声音穿透喧嚣,传遍城墙:
“玉门关的将士们!背后即是家园,已无退路!今日,唯有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疲惫却坚定的怒吼声,如同惊雷,在这片被烽火笼罩的土地上炸响!
鲜血与火焰,即将再次染红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而远方的野狼原,另一场决定命运的混战,也正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