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八月三日,时间匆匆,恍惚间已经过去了七年,柯明义也从一个糟糟瞳瞳的00后刚毕业的青年,步入而立之年。
太行山的山峦上一片青绿,山谷里回荡着淙淙的溪流声与清脆的鸟鸣。
站在东山基地的了望塔上,他轻轻摇了摇头,俯瞰下看,治下的这片土地,正呈现出一幅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画卷。
这片土地,生机勃勃,却又秩序井然。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山脚下、河谷旁那一片片被精心梳理过的梯田。
田埂笔直,禾苗青翠。
这正是“包产到户”结出的硕果。
土地仍属公有,但每家每户都清楚,自己流下的每一滴汗,最终都会化为自家粮仓里的实实在在的收成。
晨曦微露,已有农人在田间弯腰忙碌,不再是过去给地主扛活时的麻木,而是带着一种为自己家业盘算的专注。
偶尔有扛着枪的民兵巡逻队走过,田里的老农会直起腰,熟稔地打声招呼,递上一碗水。
这里没有地主与佃户的尖锐对立,有的是保卫自己劳动果实的同仇敌忾。
走下了望塔,顺着新修的土路往集镇过去,人声渐渐鼎沸。
这里是“地摊经济”的舞台,是这片土地上最富有烟火气的地方。
路两旁,席地或用木板搭起的摊位鳞次栉比。卖的是自家种的青菜、攒下的鸡蛋、新编的筐篓、还带着炉温的杂粮饼子。
也有手艺人现场修补铁锅、打磨剪刀。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熟人相遇的寒暄声,交织成一曲热闹的生活交响曲。
一个卖了鸡蛋、换回盐巴和针线的妇人,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一个半大的孩子,守着几捆自己砍的柴火,眼巴巴地等着主顾。
这里没有巨贾豪商,只有最朴素的劳动与交换。
货币在悄然流通,但支配这里的,不是资本的逻辑,而是生存与互助的智慧。
市场管理队的人员臂戴袖标,安静地巡视,确保公平,取缔欺行霸市,但从不干涉合理的议价。
这片繁荣,被小心翼翼地约束在满足基本民生需求的范畴内,热闹,却不显奢靡。
然而,在这片微观的活力之上,一道清晰的天花板赫然存在。
集镇上没有一家私人招牌的商铺,更没有机器轰鸣的私人作坊。
所有涉及“大宗”、“机器”和“军工”的领域,都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
墙的那一边,是森然的国营体系。
远处山坳里,依稀有高大的厂房轮廓,那里是国营机械厂,日夜不停地生产着机床、农具和武器零件。
通往基地的道路上,来往的是挂着“东山运输”牌子的卡车队,统一调度,为各个工厂和前线输送物资。
药品、布匹、煤炭、钢铁……所有这些战略物资,其生产、定价与分配,都牢牢掌握在左玉波领导的管委会手中。
这种结构,塑造了一种独特的社会气质。
你看不到绫罗绸缎,人们的衣着大多是耐磨的土布,干净而整齐。
你看不到无所事事的闲汉,每个人都似乎有忙不完的活计,种地、摆摊、或者在国营工厂轮班。
这里衡量一个人价值的,不是他拥有多少财富,而是他掌握了多少技能,为集体做出了多少贡献。
工厂围墙上的大红标语,写着“劳动光荣,技术救国”,这并非空洞的口号,而是这里实实在在的共识。
夕阳西下,收摊的百姓收拾着家什,田里的农人也扛着锄头归来。
放工的工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厂区走出,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更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轻松。
有人在读着基地发行的《生产快报》,有人在讨论着车间里的技术难题。
炊烟袅袅升起,饭菜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没有朱门酒肉臭,也没有路有冻死骨。
这里有的是家家户户锅里基本相似的、能填饱肚子的食物,以及餐桌上关于收成、工分和前线消息的闲聊。
柯明义行走在这样的小镇上,耳边听着这平凡的喧嚣,内心感到一种复杂的平静。
这不是理想中的大同世界,这里物资依然匮乏,生活依旧清苦。
但在这里,他成功地扼住了物欲横流的咽喉,将整个社会的力量拧成了一股绳。
他用“包产到户”和“地摊经济”赋予了社会底层活力与韧性,又用“国营垄断”保证了战争机器的钢铁脊梁。
这是一片在战火中孕育出的、带着强烈柯明义印记的风景。
它不追求极致的富裕,而追求极致的稳定与坚韧;不鼓励个人的无限膨胀,而强调个体在集体中的价值实现。
它像太行山本身一样,朴实、坚韧,深藏着足以改天换地的巨大能量。
这片风景,是他在这个乱世,为这个民族保留下来的一份充满希望的“样本”。
甩开繁杂的思绪,七年时间,他似乎做了些什么,好像也有了些成就。
又似乎什么都没做,只是耍了耍嘴皮子,这一切,都是其他人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