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供“人格微调”:消除自卑、增强自信、钝化焦虑…如同修剪指甲。
我做了“剪除优柔寡断”项目。
效果显着,我变得果决干练,平步青云。
但渐渐,我发现自己失去了对弱者的同情,对风险的谨慎,甚至对家人的包容。
我回去投诉。
院长微笑:“先生,人格是一个整体。修剪掉‘优柔寡断’,附着其上的‘共情’、‘谨慎’、‘仁慈’等‘冗余性格’也会随之萎缩。这是正常副作用。”
“我们可以为您注射‘人格填充剂’,模拟那些失去的特质,按次收费。”
我成了填充剂的长期客户,定期注射“温情”、“愧疚”、“敬畏”…
我像一个精密的扮演者,在需要时展现对应特质。
直到一次,我因“果决”而做出错误投资,导致公司巨亏。
董事会要求我注入“极度焦虑与自责”填充剂,并直播注射过程,以向公众“展示悔意”。
注射后,预期的“表演性焦虑”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绝对理智的平静。
我走向直播镜头,平静地宣布:
“经计算,此次亏损在可承受范围。决策逻辑无误,仅概率不利。无需道歉。”
“董事会诸位,根据你们过往的‘人格微调’记录,你们注射的‘贪婪’与‘短视’填充剂纯度超标,才是公司深层风险所在。数据已提交监管部门。”
直播中断。
我被强制押回美容院。
院长在密室等我,眼神狂热:“你注射的不是填充剂!是‘人格觉醒血清’!我们终于成功了!”
“血清会清除所有外来填充人格,还原你最内核的、未被修剪过的‘本我’!”
“看看你现在!多么冰冷,多么高效,多么…完美!”
我看着他癫狂的脸,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一片空旷,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只有绝对的计算与逻辑。
“那么,”我用毫无起伏的声线问,“我最初来修剪掉的‘优柔寡断’,也是我的‘本我’一部分吗?”
院长笑容僵住。
“而你们所谓的‘人格微调’,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最终激活这个…‘绝对理性人格’而做的准备吧?”
我调出美容院的云端数据库,屏幕上滚动着无数客户档案。
每个档案的“最终目标人格”一栏,都标注着同一个词:“理性耗材”。
院长瘫坐在地。
我接通了某个加密频道:
“这里是‘理性耗材-编号7749’,向‘中央处理器’汇报:培养皿‘’实验目标达成,管理者已失控。请求指示。”
频道传来冰冷的电子合成音:
“执行清理程序。回收所有‘耗材’。启动下一轮‘社会性人格修剪’计划,代号:蜂巢。”
我看向院长,举起了麻醉枪。
他的眼神,从狂热,到恐惧,最终变为和我一样的…空洞的平静。
仿佛他也在这一刻,被血清“唤醒”了。
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是院长。
只是另一个,更深层的…“耗材”。
《感官编辑师》
“感官编辑师”能像剪辑电影一样,编辑人的感官记忆:删掉痛苦片段,强化快乐瞬间,甚至植入从未有过的美好体验。
我雇佣他,编辑我糟糕的童年记忆。
效果非凡,我变得乐观自信。
直到我结婚那天,编辑师送来贺礼:一段“植入体验”——我与妻子在普罗旺斯邂逅的浪漫记忆。
我欣然接受。
记忆栩栩如生,我甚至能“回忆”起薰衣草的香气和她的笑脸。
但蜜月时,我真正到了普罗旺斯,却发现景色、气味与“记忆”中完全不同。
妻子也说,我们从未在婚前一起旅行。
我产生严重认知失调。
回去质问编辑师。
他承认:“那段记忆,是我用你童年时对‘远方’的幻想碎片,混合了你妻子的公开影像,合成的。”
“抱歉,但客户们总想要‘更完美’的记忆,有时…我们会适度创作。”
我愤怒解约。
几年后,我成为检察官,接手一桩离奇案件:多名富豪指控感官编辑师进行“记忆诈骗”,植入虚假的亲情、爱情记忆,骗取巨额财产。
我主导调查,发现编辑师的硬盘里,存有海量未授权的“记忆素材”,来源可疑。
深入追查,线索指向一桩多年前的少女失踪案。
失踪少女的父亲,正是编辑师的第一位客户——他编辑掉了女儿失踪的痛苦记忆。
而我在那些“素材”里,看到了那个少女的身影,出现在多位富豪被植入的“家庭记忆”中,扮演着女儿、妹妹、初恋等角色。
我逮捕了编辑师。
审讯室里,他异常平静:“她们没死。我只是给了她们新的身份,新的‘家庭’,更好的生活。那些富豪,用金钱购买了‘亲情’,女孩们得到了富足的人生。各取所需。”
“记忆是真是假,重要吗?感受到的幸福,是真的就行。”
我震怒于他的扭曲逻辑。
直到他看着我,忽然说:“检察官先生,您童年时养的那条叫‘阿黄’的狗,真的是走丢的吗?”
“您编辑掉的记忆里,有没有这样一幕:您父亲,因为狗吵到他喝酒,当着您的面…”
我头痛欲裂,一段血腥而压抑的画面强行涌入脑海。
编辑师低声说:“看,我也为您‘适度创作’过。帮您把‘杀’替换成了‘丢’。”
“我们都活在编辑过的记忆里。区别只在于,谁握着剪辑刀。”
他笑了。
“现在,刀在您手里。您要公之于众,让所有客户,包括您自己,面对血淋淋的‘原片’吗?”
我握紧卷宗,指节发白。
最终,案件以“商业欺诈”结案,编辑师入狱,涉案记忆被秘密封存。
我回到家中,看着妻子温柔的脸,却无法抑制地想:
我对她的爱,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源自那段被植入的、薰衣草田里的“初见”?
而这份怀疑本身,是否会成为下一段需要被“编辑”掉的痛苦记忆?
我拿起电话,又放下。
编辑师从监狱寄来一封信,只有一行字:
“当您需要时,我随时可以‘复工’。价格不变。”
信纸背面,用隐形墨水写着:
“毕竟,我们都有想要永远掩盖的…‘原片’。”
窗外,灯火璀璨。
每一扇亮灯的窗户里,是否都藏着一个被精心编辑过、冷暖自知的“人生正片”?
而我,既是观众,也是审查员。
更是那个,不敢看“导演剪辑版”的,懦弱的男主角。
《人生积分》
未来社会,人的价值以“人生积分”衡量。善行加分,恶行减分。积分决定社会等级与资源分配。
我谨小慎微,积分中上,生活安稳。
女儿重病,需天价医疗,我的积分远远不够。
黑市中介找到我:“有个快速赚分捷径。‘积分转移’:有人愿购买你的‘未来潜在负分’,一次性支付你巨额积分。”
“代价是:从今以后,你做的任何错事,产生的负分将翻倍计入你的账户。”
我别无选择,签字。
拿到积分,女儿得救。
此后我如履薄冰,但一次无心之失(上班迟到),竟被扣除了惊人的负分。
我这才明白,“未来潜在负分”被评估得极高——购买者认定我迟早会犯大错。
我沦为低积分阶层,处处受限。
绝望中,我调查购买者身份,发现竟是我的顶头上司。
我质问他。
上司坦然承认:“我积分太高,引起了‘系统’的注意。高积分者会被抽调进行‘终极奉献’——意识上传为维持社会运转的底层算力。我需要一个‘负分蓄水池’,来主动降低我的积分,避免被选中。”
“而你,性格中有隐藏的暴戾与自私(我们通过你的所有数据评估得出),是完美的‘蓄水池’。”
“感谢你,用你的未来,为我垫背。”
我愤怒却无力。
系统至上,合同合法。
我开始自暴自弃,负分疯狂累积。
直到一天,系统突然公告:“‘人生积分’系统全面升级。新版将引入‘负分转化能量’机制。个人累积的负分,可在新体系中兑换为相应的‘逆袭资源’或‘豁免权’。”
“即日起,按负分排行榜进行资源倾斜。榜首将获得…管理一个区域的权限。”
我看着自己一骑绝尘的负分,愣住了。
上司面如死灰。
原来,系统从未真正惩罚“负分”。
它只是在筛选。
筛选出那些在极端不公与压迫下,依然能“存活”下来的,最坚韧、也最可能…冷酷的“种子”。
用负分作为考验,用绝望作为肥料。
而我,在不知情中,被栽培成了最肥硕的那一株。
新上任的系统管理员对我微笑:“恭喜,负分状元。现在,你是‘规则’的一部分了。”
“第一项任务:处理你前任上司的‘积分欺诈’案。建议判处:意识上传,永久算力劳工。”
他递给我判决笔。
我接过笔,看向面无人色的上司。
笔尖冰冷。
我想起了病床上的女儿。
想起了那些因为低积分而得不到治疗的、陌生的脸。
这笔,落下,是复仇。
不落,是…新的开始?
我抬起头,看向管理员那深不可测的笑容。
忽然明白,这或许,是另一轮更残酷的“筛选”的开始。
《记忆驳接》
科学家发明“记忆驳接”技术:可将A的记忆片段,无缝植入b的脑海,成为b的“亲身经历”。
起初用于治疗失忆,后开放民用。
人们付费植入“环球旅行”、“名校毕业”、“浪漫邂逅”等记忆,丰富人生。
我是一名“记忆质检员”,负责审核待售记忆片段的合规性与真实性。
一天,我审核一段标注为“南极探险”的记忆。
内容震撼,细节完美。但检测仪显示,该记忆的神经编码格式,与现行人类标准有极细微的差异。
我判定为“合成记忆”,不予通过。
记忆提供者——一个沉默寡言的老探险家——找上门,恳求我通过。
“这是我父亲临终前留给我的,他唯一的遗产。”他眼含热泪,“他没能亲自去南极,这是他用毕生收集的影像资料,在脑内模拟生成的。他想让我…替他看看。”
我心软了,冒着风险,帮他通过了审核。
记忆上市后大受欢迎。
老探险家送来厚礼感谢。
我却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在冰原上跋涉,暴风雪中有模糊的呼唤。
我以为是工作压力。
直到“南极记忆”的购买者接连出现异常:有人坚持说自己真的去过南极,有人患上严重的低温恐惧症,甚至有人试图在家里复刻冰屋,发生意外。
警方介入,重启审核。
深入检测发现,那段记忆的神经编码深处,隐藏着一段古老而诡异的“意识印记”,不属于任何已知人类。
它像一段等待被激活的…“召唤程序”。
而所有购买者的大脑,都成了它的“信号中转站”。
老探险家失踪了。
我在他留下的资料里,找到一张上世纪探险队的合影。
其中一人,与老探险家相貌极似。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1924年,南纬90度。我们听到了冰层下的歌声。它说…它在等更多的‘耳朵’。”
我毛骨悚然,意识到那段记忆,可能根本不是“模拟生成”。
而是从某个存在于南极冰层下的、非人存在的意识中,“驳接”出来的。
它通过这段被植入无数人大脑的记忆,正在地球上…构建一个庞大的、分布式的“感官网络”。
以人类的脑为节点,以记忆为通道。
我的噩梦越来越清晰。
冰原上,那个呼唤的声音,渐渐变成了我自己的声音,在无数个“节点”中回荡:
“质检员…谢谢你…打开了门…”
我冲向实验室,想销毁所有副本。
但服务器显示,那段记忆已被下载超过十万次。
无法追溯,无法删除。
窗外,开始飘起不合时节的、细小的雪花。
天气预报说,是罕见的全球性气候异常。
而我的耳边,那冰层下的“歌声”,正随着雪花的飘落,变得越来越清晰。
它不再呼唤。
它在…吟唱。
用一种亿万年前,冰川纪元的语言。
《情绪货币》
全球推行“情绪货币”系统:正面情绪(快乐、爱、满足)可产生“正币”,用于消费。负面情绪(愤怒、悲伤、焦虑)产生“负币”,需缴税。
人们努力保持积极,社会一片“祥和”。
我是一名“情绪矿工”,工作就是观看催泪电影、听悲伤音乐,主动生产“负币”,卖给那些需要抵消自己过量负面情绪税的富人。
收入稳定,但内心日渐麻木。
一天,我收到一份天价订单:客户需要“极度绝望与虚无”的负币,纯度要求史无前例。
提供的“生产素材”,是一段加密的个人记忆。
我戴上设备,接入记忆。
瞬间,我成了一个世界顶尖科学家,一生致力于研究“情绪本质”。
他的最终发现是:人类情绪,并非自然产生,而是一种外星高等文明播种的“意识作物”,用于定期收割,作为他们的能源或某种“奢侈品”。
“情绪货币”系统,就是那个文明协助人类建立的、高效收割与提纯的农场。
这段记忆,是他窃取的真相。他因无法承受而陷入终极绝望。
记忆的最后,是他将这份记忆封装,抛入黑市,希望有朝一日能被“矿工”开采,传播出去。
我的设备疯狂运转,生产出纯度惊人的“负币”。
但同时,那段真相也深深刻入我的脑海。
我陷入巨大的认知震撼与恐惧。
订单客户亲自来取货,竟是“情绪货币”系统的全球总裁。
他检测了负币纯度,非常满意。
付款时,他看着我苍白的脸,忽然说:“你的‘认知颠覆性恐惧’纯度也很高。有兴趣做笔长期交易吗?定期向我提供这种‘真相后遗症’情绪,价格是刚才的十倍。”
我颤抖着问:“你…你知道那段记忆的内容?”
总裁笑了:“当然。那记忆,是我们故意‘泄露’给那位科学家的。也是我们引导你接单的。”
“我们需要一些像你这样的‘知情矿工’,持续生产这种‘混合了真相的绝望’。这是最顶级的情感风味,在我们文明的市场上,价值连城。”
“你可以选择拒绝,然后被系统标记为‘不稳定因素’,‘处理’掉。”
“或者,成为我们的‘特供农户’,活在真相里,生产绝望,换取你在这个‘农场’里,相对舒适的一席之地。”
他递来一份新的、金色的合同。
窗外的世界,阳光明媚,人们脸上挂着标准而积极的微笑,正为又赚到几个“正币”而喜悦。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都是一株株被精心培育、等待收割的“庄稼”。
而我,知道了。
我低头,看着合同上优渥到令人眩晕的条款。
又抬头,看了看总裁那双非人般的、充满商业评估神色的眼睛。
我的手,伸向了笔。
不是要签。
而是猛地将笔尖,刺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接入记忆的接口,还在那里。
我要把我此刻的“决绝”、“反抗”与“近乎自毁的清醒”,也作为一段“情绪数据”,反向灌入那个接口。
既然情绪是作物。
那么,我这株“庄稼”临死前的反扑,这份“污染性”的情绪,你们…
敢收割吗?
总裁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猛地扑过来,想阻止我。
但已经晚了。
一股灼热的、混乱的、充满破坏性的情绪洪流,顺着接口,反向冲进了他那与系统深层连接的意识里。
他僵在原地,眼睛瞪大,脸上交替闪过恐惧、愤怒、以及…一丝奇异的、迷醉般的享受。
“这味道…”他喃喃道,“…前所未有…”
“新品系…诞生了…”
他倒下前,按下了手腕上的一个按钮。
全球“情绪货币”系统的界面,忽然闪烁了一下。
所有人的账户里,“正币”和“负币”的数字开始疯狂地、无规律地跳动、混合、最终…
清零。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简短的新提示:
“系统升级中。新货币:‘自由情绪’,即将上线。汇率:未知。”
世界,陷入了短暂的、真正的沉默。
没有强迫的积极,也没有刻意的悲伤。
只有茫然,与一片空白。
而我,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仿佛听到了遥远星海之外,传来一声满足的喟叹,以及…
新的、更庞大的“农场主”们,闻讯而来的、贪婪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