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朱雀大街陷入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冲天的火焰仍在燃烧,发出“噼啪”的爆响,但这声音在绝对的静默衬托下,反而显得异常遥远。
空气弥漫着灼热焦臭、刺鼻油腥、矿石釉料的辛烈气息,还有凝固的绝望与奇迹交织的怪异味道。
数百尊五彩流光的彩釉人俑,定格在挣扎的瞬间,矗立在烈焰前。日光穿过翻腾黑烟,泼洒在赤金、靛青、琉璃紫的釉面上,折射出变幻不定、令人心悸的光晕。
每一尊凝固的姿态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那不是被焚烧灵魂的消亡,而是被强行中止、永恒冻结的濒死悲鸣。这份诡异的“生机”比单纯的死亡更令人头皮发麻。
泼泼油的金吾卫忘了油桶,举火把的武侯僵在原地,百姓捂住了嘴,连呜咽都卡在喉咙里。
所有人目光被这难以理解的“神迹”或“妖异”攫取,思维空白。整条长安主轴,只剩下火焰咆哮与人形彩塑的沉默对峙。
阿史娜单膝跪地,汗水混着灰烬滑落额头。强行催动“凝光釉”后,左臂仿佛失去知觉,裂纹处涌出黑水与灼痛。
她大口喘息,目光扫过那些凝固的影子与躯壳,悲愤、庆幸与虚脱感汹涌而至。
阿史娜单膝跪地,汗水混着灰烬,从她惨白的额头滑落。左臂在强行催动“凝光釉”后,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裂纹深处渗出的黑水与灼烧感交替侵袭着她的神经。
她大口喘息着,目光扫过那些被她凝固的影子与躯壳,悲愤、庆幸与一种虚脱感汹涌而至。
几名阿史家大匠同样精疲力竭,扶着沉重的空陶缸,望向自己的杰作(或者说罪行),眼神复杂,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虿仙姑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片彩塑,嘴唇无声地哆嗦着,似乎在辨认着什么古老而可怖的联系。老摩诃在一旁喃喃自语,分不清是祈祷还是哀叹。
张九郎紧捂着的胸口,那块石化镜片烫得几乎要烙进皮肉,地下魇宫坍塌的余韵和眼前地面封印的悲壮共鸣,让他心神剧颤。
就在这片被绝对震撼统治的短暂真空里。
“咔嚓!!!”
脆裂炸响骤然打破死寂。街边茶楼的雕花木窗猛地向内爆开,木屑纷飞!
“嗤——!”
一支漆黑无光、速度快得几乎撕破视线的短弩矢,如同从地狱深渊射出的毒牙,带着阴寒的死意,毫无征兆地自那破碎的窗口疾射而出!
目标刁钻狠毒至极,直指街角一个蜷缩在母亲怀中、因惊吓过度而张开嘴正要放声绝望大哭的五六岁男童心口。
“小心——!!”
几乎是弩矢破窗的刹那,一道残影从斜侧的人群中猛扑而出,是瘸叟。
生死关头,他凭借猎户的本能,用最原始的速度与爆发力撞向那对惊呆的母子。
“嘭!” 人影翻滚。
“噗嗤!”
冰冷的撕裂声是如此清晰!
瘸叟撞开了母子,自己的身体却被巨大的惯性带着踉跄后退。那支夺命的弩矢,带着恐怖的力道,深深钉入了他的右胸,箭尾在刺眼的阳光下兀自剧烈地嗡鸣震颤。
“哼…唔!”瘸叟压抑地闷哼,身体晃了晃,重重撞向身后冰冷坊墙。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前襟!
“瘸爷!”阿史娜骇然尖叫,不顾手臂剧痛就要冲来。虿仙姑、张九郎等人也瞬间惊醒,脸色剧变!
瘸叟脸色惨白如金纸,气若游丝。撞击和贯穿伤几乎让他昏死。但他那只独眼,却在剧痛中爆发出骇人精光。他的右手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攥住胸前弩矢箭杆末端,不让它因晃动加深创伤。
就在他攥紧的指缝间,箭杆末端靠近尾羽处,一个清晰的印记被他感知,刀片刻下的两把交叉斧头。
工部将作监!
瘸叟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涌出。他艰难扭动脖子,在晃动模糊的视野里寻找阿史娜、虿仙姑和张九郎的身。
当看到虿仙姑身边那只因焦躁恐惧而原地打转、吱吱乱叫的雄山魈时,他沾满血的嘴角努力向上扯动,仿佛想给这些并肩闯过地狱的同伴留下最后一点信息。
“…告…告诉…”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几乎被喉咙里的血沫堵塞,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生命在吹气,“…山魈…崽…”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山魈,“带…带你们…去…找…” 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大量涌出的血,“山…山魈王…它在…”
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巨大的黑暗即将吞噬意识。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像挤牙膏般吐出最后的字眼:“…曲江…林…老林子…水腥气…的路…藏着…地道…口…”
瘸叟猛咳出一大口污血,夹杂着内脏碎片。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无力地、缓缓地瘫滑下去。目光涣散地望向天空烟雾中惨白的日头。最后一丝意识化作气音:“…替俺…照…顾好…崽…”
那只雄山魈,此刻仿佛与瘸叟的气息有着最深的感应,在瘸叟的目光最终定格黯淡的瞬间,它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得撕心裂肺的长鸣!“唧嗷————!!!”
那声音如同失去了至亲的幼兽,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恸,瞬间压过了火焰的噼啪声,回荡在死寂的长安街头。它不再犹豫,箭一般扑到瘫坐的瘸叟身上,用头疯狂地去蹭那张已经冰冷的脸颊,喉咙里发出绝望的低嚎。
茶楼破窗后,一道模糊的黑影悄然缩回黑暗深处,再无踪影。
曲江…林…
瘸叟用生命最后一点微光,如同猎人精准射出的最后一支箭,刺破了笼罩在长安上空的更深沉的迷雾,将最后的方向,指向了那处被遗忘、被诅咒的地脉隐秘入口——曲江池畔,那片传说中连猎户都不敢轻易深入的幽深林地。
日头惨白。
照着朱雀大街凝固的彩釉挣扎群塑,
照着一具靠墙瘫坐、紧握着染血工部弩矢箭杆的冰冷尸体,
照着一只伏尸哀鸣的绝望山魈,
照着满地惊呆、失语的长安众生。
更深处地下,那无声坍塌的魇宫余震,
似乎才刚刚传递到地面,
化作一缕吹过凝固彩釉塑像、尸体和山魈绒毛的,
带着浓浓血腥味和死亡气息的冷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