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中,风云突变。
梁惠王在高台上一声令下。张仪代为相国,春风得意。
惠施被晾在一旁,无人问津。惠施屈膝跪倒:“吾王,不可呀!魏国要危在旦夕了呀!”
梁惠王脸色铁青,不住咳嗽:“好你你惠施,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你当国相,给魏国夺取多少土地?从即日起,惠施贬为庶民,立即搬出相府!”
惠施脱去官服,不知怎样回到了书房内,双腿仿若灌满铅水,每迈着沉重的八字步。
他怎么也想不到,君王的态度竟如此瞬息万变。满心的绝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往昔被捧在掌心的尊崇,如今只剩被弃如敝履的寒凉。
“怎么办?”这三字在他心头反复撞击。他停下脚步,决心离开这伤心之地。前往户牖邑城,看看年迈父母,再拜访一下庄周,成了此刻唯一念头。
不能去找庄周。庄周,总是能预见世事走向,这结局是他预料到的。惠施现在虽信庄周的高瞻远瞩,但他从内心不服庄周,他不想从庄周那里得到任何指引。他曾担任魏国国相,他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比庄周强得多。
身为曾居相国之位的惠施,如今心中满是纠结。楚国、齐国,这两个强国在他心中权衡不定。去楚国,能否重获重用?赴齐国,又能否再展抱负?
烈日高悬,一丝风也没有。相府门前的大柳树,耷拉着枝叶,无精打采似陷入昏睡。惠施望着那柳树,心中很不是滋味,不知前路究竟在何方 。
惠施站在车旁,指挥着仆人往车上装东西。那一件件家什,像是往昔荣耀的残骸,被随意地堆叠。他要带着家人离开大梁,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抬眼环顾四周,街道依旧人来人往,热闹如常。可这份热闹与他无关。那些曾经对他点头哈腰、一口一个相国大人的官员,如今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从未在他们的生活里出现过。倒是附近两个长舌妇的高声谈论,直直地钻进惠施耳中。”原先他当相国时,坐着豪车出入家门,那样、、不可一世,现在他也不过是与咱一样的平头百姓了……”一个夫人撇着嘴,满脸不屑。
“他的结局连平头百姓都不如,就是老百姓搬家,邻居也来帮忙啊!看看他……”另一个附和着,脸上尽是嘲讽。
惠施听着,心中如被重锤狠狠击中。那句“人情薄如纸”的俗话,此刻无比真切地刺痛他的心。几滴浑浊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惠施走后,张仪住进了魏国相府,那府邸威严庄重,似在宣告新贵的崛起。
惠施回到户牖邑的家,短暂休憩后,不顾庄周的嘱咐,毅然决然地踏上前往楚国的路。他要证明自己比庄周伟大、高明。
车轮滚滚,扬起一路尘土,也碾碎他对过往的眷恋。
途中,魏国的点点滴滴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雄伟壮丽的相府,威风凛凛,那是他权力的象征;相府门口生机勃勃的垂柳树,曾见证过无数的荣耀与繁华。相府里,美酒、靓女、权力,曾经是那么诱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天堂,而如今,已遥不可及。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想着想着,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双眼。
到了楚国与魏国的交界处,惠施命停车,回头凝望身后自己经营多年的魏国。曾经的辉煌不再,如今竟无他的容身之所。无奈的感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别了,我深爱的魏国!别了,我全心爱着的大梁!不知我的归途在何方啊?”
他皱着眉,嘴巴不自觉地绷紧,头偏向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长长的叹息在风中飘散。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沮丧。
惠施终究不是轻易被打倒的人。他抖抖精神,挺直脊梁,毅然朝楚国进发。他要奋起,要让梁惠王与张仪看看,他惠施绝非庸才。
惠施深知江乙的才能,心中已然打定主意,要找江乙向楚王举荐自己,在那陌生的楚国,重新闯出一片天地。
惠施站在郢都王宫大门前,神情落寞又带着几分坚毅。
郢都王宫大门高耸,交戟卫士身着宽袍大袖的麻布衣服,外罩兽皮铠甲,树林般挺立在大门内外。那兽皮铠甲泛着冷硬的光,麻布衣服在风中微微鼓动,卫士们目光冷峻,注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透过敞开的大门,通往王宫的层层台阶上,两队执戟卫士身姿笔挺。
王宫建在九尺台上,宫前环抱的圆木红柱,粗壮而坚实,仿佛承载着楚国的威严。正屋脊上,那奇异的长脖子鸟,脑袋上鹿角枝杈繁生、尖端锐利,似要冲破天际。屋檐上的凤凰,昂首引颈,展翅欲飞,却偏偏站在斑斓猛虎的背上,有种说不出的霸气与神秘。高台宫殿两旁,台榭、坛祠、警鼓台、舞台、观景楼阁错落有致,这威武雄壮的异样景致,让惠施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这或许就是他施展才能的新地方。
惠施向门官专续打听到,江乙正在楚王宫议事,便在宫门外等候,眼神中透着一股执着。
专续眼睛骨碌碌转动,小声道:“江乙散朝从宫殿出来了。”专续自有守门经验,凡是来投靠楚王的人,现在给他些帮助;一旦这人当官,便可得到回报。
惠施赶忙上前拜见,声称受庄周所托前来。
江乙知晓庄周的为人,对惠施也多了几分重视,当下便到后宫,向楚威王举荐了惠施。楚威王听闻惠施之名,满心欢喜,命令立即摆宴招待惠施。
惠施在江乙引领下踏入楚王宫。
宫殿阔大,远超魏王宫。器物造型独特,图案花纹精美,礼乐之器庄重,诗歌舞蹈灵动。
惠施瞧见几个官员已坐在那里,还有几个细腰侍女,正与官员们交头接耳、打情骂俏。
江乙示意惠施在最靠近王台的几案旁坐下。这场景让惠施感觉异样,在魏国宫殿,只有舞女翩翩起舞,绝无大臣与侍女这般随意的景象。
“楚王到。”一声高呼,打破宫殿内的喧闹。
楚宣王三十年(公元前340年),楚宣王去世,熊商继位,是为楚威王。
楚国的几个官员赶忙起身见礼,惠施也随着江乙起身行礼。楚威王抬手示意大家坐下,目光落在惠施身上。只见惠施头戴冠冕,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大脑门那一条直线似的发际,已有点点白发。浓眉下,一双眼睛透着睿智,大耳垂显得福态,有些发白的薄嘴唇,凸显出他的伶牙俐齿。
楚威王开口,声音洪亮:“欢迎惠施相国来指教寡人!敢问先生,你认为,寡人采取什么措施能尽快统一六国呢?”
惠施微微仰起头,神色从容,呵呵一笑:“世间万物有‘大同’和‘小同’的差异,此为‘小同异’;万物都相同又有不同,这便是‘大同异’。以马为例,马这个大类与黑马、白马这些小类有差别。从相同方面看,这些都为马。由此推知,万物都有相同的一面。从不同方面看,这些马又各有差异。由此也能推知,万物都有不同的一面。治理国家等同……”惠施的话语,犹如平静湖面投入的一颗石子,在宫殿内激起层层涟漪。
惠施的“马论”楚威王还是第一次听到,面上闪过光芒,感觉惠施的话,另有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