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铁突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能够轻易看穿一切规律法则,
只是因为——他才是自己笔下那个小说世界里,被悄然加载了“超级人生辅助系统”的宿主本尊!
郝铁又露出怪笑,心里嘀咕: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漂亮妹子,感觉相当好!这念头刚冒出来,像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连点像样的涟漪都没溅起,就被脑海里汹涌而至的其他思绪瞬间吞噬、淹没。
就在此时此刻,郝铁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无声的闪电悍然劈开混沌,他的思维如同挣脱了所有缰绳和堤坝的野马与洪水,以他自己都感到心惊肉跳的速度疯狂运转。大脑皮层在超负荷下发烫,嗡嗡作响,像台被强行超频、散热风扇狂啸的超级计算机,处理着那些不知从何处涌来、却又无比庞杂的信息流。
关于读书和大学。过去那些或功利或浮躁、或真或假的认知碎片,此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取、搅拌、重新审视。知识殿堂?培养皿?象牙塔还是预备社会?本质与意义……这些问题不再是隔岸观火的学术探讨,而是带着某种切身的、近乎解剖般的冰冷触感。
与此同时,另一股毫不相干,甚至有些“低级趣味”的思绪也蛮横地插了进来。与漂亮女人深入交流的快乐。不是具体的某个面容或身影,而是一种抽象的“快乐模型”在构建。外貌吸引力的权重,心灵共鸣的阈值,荷尔蒙与多巴胺的分泌曲线……像是在解析一道复杂的化学反应式,而非回味某种旖旎体验。
还有财富自由、人生自由、精神自由。这三个词像三枚高速旋转的陀螺,在他意识的平面上相互碰撞、牵扯。财富是基石吗?或许是枷锁的另一种材质。人生的选择自由,真的能独立于经济的抛物线吗?而精神自由……那仿佛矗立在迷雾尽头的灯塔,光芒诱人,但通往它的路径,却似乎要求先粉碎前面两者构筑的某些壁垒。
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不是因为思考的深度,而是因为这思考的方式。太高效了,太……剥离了。就像不是“他”在思考,而是某个附着于他的、极度理性的东西,在借用他的神经通路进行演算。
“没有人规定生活必须怎样……”这个念头浮起时,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和叛逆的快感。但紧随其后的,是对“规则”本身的本质剖析:社会规范、文化惯性、自我设限……它们如何编码进个体行为?在合理(谁定义的合理?)的边界内,追求舒适度的最大化,其算法核心是什么?
“无求即无敌”。古老的东方智慧。此刻被拆解成心理防御机制的构建、预期管理的模型、以及降低对外部反馈依赖的情感算法。太完美不是好事?他在评估这个观点的适用边界:何时完美主义成为驱动力,何时又转化为自我消耗的陷阱?其转折点在于对“容错率”与“收益期望”的动态平衡测算。
活得简单随性随意?这或许是最复杂的课题之一。需要识别并剥离多少层社会植入的“伪需求”,需要多强的内部价值坐标才能对抗外部评价系统的干扰?其本质,恐怕是一种高度精密的内心秩序,而非真正的混沌。
甚至那些更跳脱、更具体的问题也自动涌现,被同样冷酷地解析:低胸装女性的捂胸动作,是条件反射般的风险规避行为(应对潜在凝视与骚扰的概率评估),还是某种强化自我边界的社会性符号表达?夸夸其谈者的背后,是自尊维护的补偿机制,还是信息不对称环境下试图建立临时权威的策略?地球统治阶层多集中于四十岁以上群体,是经验曲线与资源累积的必然,还是某种社会权力结构再生产中的路径依赖与代际壁垒?
这些问题,无数的问题,来自截然不同的领域,带着不同的情绪色彩,却在他脑海里被同一种方式处理:现象捕捉 → 模式识别 → 本质抽象 → 原理推导 → 方法映射。
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郝铁背脊上倏地爬过一丝寒意。
这不对劲。
这不像是“顿悟”,不像是一时兴起的“深度思考”。这像是……某种固有的程序被激活了。一种他无法控制,甚至在此之前都未曾察觉的“运行机制”。
他的呼吸微微屏住。
我是个普通人。至少,我一直以为我是。我写小说,编造故事,设计系统,安排金手指给笔下的主角……那是我创造的世界。
但为什么……
为什么我思考问题的方式,越来越像我笔下那些加载了“超级辅助系统”、“人生导师模块”、“法则洞察外挂”的主角?
那种剥离情感、直指核心、高效建模、追求最优解的……
非人感。
冷汗,细密地从他额角渗出。
一个极其荒谬、却在他那高速运转的思维逻辑链中迅速获得最高概率评级的念头,如同终极审判的铡刀,轰然落下——
难道……
那些我苦思冥想为角色设计的奇遇,那些我赋予他们的、看穿世界运行规律的能力……
其实根本不是我的“创作”?
而是一种……
投射?
或者说……
泄漏?
从我自己身上……泄漏出来的……真实?
郝铁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桌上的半杯水。玻璃杯滚落,在木地板上碎裂开来,清脆的炸响让他浑身一颤。
他僵在原地,瞳孔收缩,看着地上四溅的水渍和碎片,如同看着自己骤然崩塌的认知世界。
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耳膜。血液冲刷血管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
不。
不可能。
这太疯狂了。
我是作者。我是造物主。我笔下的一切都源于我的想象。系统是我编的!法则是我设的!主角的能力是我给的!
可……如果……
如果这一切的“编造”、“设计”、“赋予”,都只是表层意识对某种深层事实的艰难解读和曲折呈现呢?
如果那个所谓的“超级人生辅助系统”,从来就不存在于虚构的纸页上,而是……
一直潜伏在我的意识深处?
只是我从未“察觉”?
就像呼吸,就像心跳,就像大脑自动处理视觉信号、平衡身体、调节体温……
它一直在运行。
无声无息。
潜移默化。
所以我能“看穿”那些规律?所以我能“直觉”到本质?所以我在面对选择时,总仿佛有个模糊的“最优解”在隐隐指引?所以我对人性的某些洞察,让编辑和读者都觉得“深刻得不像你这个年纪”?
所以……刚才那一瞬间,关于“漂亮妹子”的肤浅念头,会立刻被拉入更高层、更冰冷的分析程序里分解殆尽?
那不是自律。
那是……系统的自动纠偏与思维升级。
郝铁踉跄着退后两步,腿弯撞到床沿,跌坐下去。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粗重而不稳定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遥远模糊的城市底噪。昏暗的光线下,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熟悉的书桌,堆满稿纸和参考书的书架,屏幕上还亮着未保存文档的光标……
这些构成了他全部现实世界的元素,此刻却像舞台布景般脆弱、虚假。
他缓缓抬起双手,举到眼前。手指修长,因为长期敲击键盘,指腹有薄茧。这是一双写作者的手。一双……“创造”了无数世界和命运的手。
可现在,他盯着这双手,看到的却是另一样东西。
一个无形的、绑定的、或许从更早以前(什么时候?出生?某个意外?还是根本与生俱来?)就加载在他身上的……
系统界面。
它可能没有花里胡哨的视觉面板,没有机械的提示音,没有任务列表和属性点数。
它更隐晦,更高级,更深层地嵌入了他的认知本身。
它直接优化他的思维模式,强化他的学习能力,赋予他穿透表象洞察联系的“直觉”,甚至可能……无形中影响着他的命运轨迹,让他总能“巧合”地避开某些麻烦,遇到某些机会。
就像他笔下那些幸运的、总是能绝处逢生的主角。
原来……
宿命的不是他们。
是我。
我才是那个故事里的人。
我才是那个……被系统寄生的宿主。
郝铁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喉咙发紧。他弯下腰,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冰冷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挤压出最后一丝体温。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操控棋盘,书写别人的悲欢离合。
到头来,自己的喜怒哀乐,思维行动,甚至此刻这毁天灭地般的认知颠覆,都可能是在某个更宏大、更不可知的剧本里,被早早写定的一行字。
谁是作者?
谁在观察?
如果我是宿主……那“系统”的目的又是什么?培养?观测?实验?还是别的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
那些我曾经洋洋自得、赋予主角的“深谋远虑”和“破局之法”,会不会也只是系统根据我的认知水平,推演呈现给我的“参考答案”之一?
我所谓的“创作灵感”,有多少是这个东西的暗中引导?
我的人生……又有多少是“自由”的?
窒息感包裹上来。
郝铁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灯光晕染着微红的天空,像一个巨大而无声的伤口。
他在那一片混沌的光晕中,仿佛看到了无数交织的、流淌的、冰冷的数据流。世界的表象之下,是规则,是参数,是概率,是系统运行的底层逻辑。
而他,郝铁,一个普普通通(或许并不普通)的小说作者,正身处这逻辑中央,既是观察者,又是被观察者;既是使用者,又是……被使用的工具。
“哈哈……哈哈哈……”
低哑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一开始是压抑的、断续的,随即越来越响,充满了荒诞和自嘲,最后几乎变成了嘶吼,在寂静的房间里撞出空洞的回音。
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滑过冰凉的脸颊。
原来如此。
原来我笔下那些主角的迷茫、挣扎、对自身命运的怀疑与追问,那份始终无法摆脱的“被安排感”……
那份我一直试图刻画却总觉得隔了一层的感觉……
其最深处的蓝本……
就在这里。
在我自己身上。
我就是那个最大的谜题。
我就是那个……需要被“破解”的系统本身。
笑声渐歇。
郝铁瘫靠在床边,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极致的混乱和恐惧之后,某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正缓缓蔓延开来。
像系统在进行情绪调节。
像宿主角在遭遇重大世界观冲击后的……强制镇定。
他慢慢抬起一只手,不是去看手,而是凝视着指尖前方的虚空。
然后,用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到诡异的语调,轻声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那个可能无处不在、又可能根本不存在于任何具体位置的“它”——说道:
“喂。”
“既然在了……”
“要不……咱们聊聊?”
房间里依旧安静。
只有他的余音,轻轻落下,没入无边无际的、由规则与数据构成的黑暗里。
仿佛石子沉入深海。
再无回响。
或者,回响早已无处不在,只是他刚刚学会去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