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铁的大脑还在高速运转,但他已经感觉到一些疲惫。这些天马行空的思考固然令人兴奋,但总归需要落脚到现实。他从办公椅上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城市华灯初上的夜景。
手机震动起来,是助理小张。
“郝总,您今晚七点与王总在云顶餐厅的约会,需要我提前安排什么吗?”
郝铁看了看表,还有两小时。“不用,我亲自处理。对了,让你查的李明资料,怎么样了?”
“已经发到您邮箱了,包括他最近三年的投资记录、社交圈变化,还有他太太的购物偏好。”
“很好。”郝铁挂断电话,嘴角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李明是他今晚要见的“目标”——一位身家数十亿的房地产开发商,最近因政策调整而现金流紧张,急需一笔短期周转资金。在普通人看来,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商业会面,但在郝铁眼中,这是一次精心设计的“狩猎”。
云顶餐厅位于城市最高建筑的顶层,360度全景玻璃让食客仿佛悬浮于夜空之中。郝铁提前二十分钟到达,选了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苏打水。
他观察着餐厅的布局、服务生的动线、背景音乐的节奏,甚至计算了从入口到餐桌的步数。这些细节在大多数人眼中毫无意义,但郝铁知道,环境对人的心理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一个舒适的、略感掌控的环境,会让对方在潜意识中放下防备。
七点整,李明准时出现。他五十出头,身材微胖,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但郝铁敏锐地注意到他领带结比往常松了半公分,右手的无名指上有轻微的红印——那是反复摘戴婚戒的痕迹。
“郝老弟,久等了!”李明大步走来,声音洪亮,但郝铁听出了一丝紧绷。
“李总客气,我也刚到。这里的夜景不错,适合放松心情。”郝铁起身握手,力道恰到好处。
寒暄过后,两人切入正题。李明果然不出所料,开始诉苦政策收紧、银行抽贷、项目停滞的困境。郝铁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不做评价。
等到李明说完,喝了一口水,郝铁才缓缓开口:“李总,您说的这些我都理解。生意场如战场,起起落落是常态。我这边确实有笔资金可以周转,但利息方面...”
他故意停顿,观察李明的微表情。对方喉结轻微滚动,这是紧张的表现。
“利息好说,只要能尽快到账。”李明急忙表态。
郝铁笑了,身体微微后靠,这是一个释放压力的姿态,同时也向对方传递自信。“李总爽快。不过我有个想法,与其单纯借贷,不如我们换个方式合作。您城东那个半停工的商业综合体,我研究了,位置其实不错,只是定位有问题。”
李明一愣:“你的意思是?”
“我注资五千万,其中三千万作为债权,两千万入股项目公司,占股20%。同时,我的团队会介入项目重新定位和招商。”郝铁平静地说,仿佛在讨论晚餐菜单。
这个提议显然出乎李明意料。他皱眉思索,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郝铁知道他在权衡——接受意味着失去部分控制权,但能获得急需的资金和专业支持;拒绝则可能面临资金链断裂的风险。
“我需要时间考虑。”李明最终说。
“当然。”郝铁微笑,“不过市场不等人。据我所知,下周二的董事会,您需要向股东展示解决方案。”这是他通过特殊渠道获得的信息,此刻轻描淡写地说出,效果显着。
李明脸色微变,深深看了郝铁一眼:“郝老弟消息灵通啊。”
“只是关心朋友。”郝铁举杯,“这样,您考虑三天。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影响我们的交情。”
晚餐在看似融洽的气氛中结束。郝铁知道李明大概率会接受,但不是因为他的威胁,而是因为给出的方案确实是最优解——既解决了资金问题,又引入了专业能力,而郝铁要的股份比例也留下了谈判空间。
深夜的反思
回到家已近午夜,郝铁没有立即休息,而是走进书房,打开那本厚重的皮质笔记本。他习惯在每天结束时记录重要的思考和观察。
“2023年10月26日。李明的事基本敲定,比预期顺利。他手上的婚戒痕迹很有意思,查一下他最近的私人账户变动...”
“今天思考的那些问题,其实都指向同一个核心:人类行为的可预测性与可操纵性。财富流动、人际关系、道德选择,背后都是人性在不同情境下的表现。”
“赚钱的本质不是创造价值,而是价值认知的差异。富人愿意为‘认知提升’、‘身份象征’、‘时间节省’支付溢价,而穷人更关注基本需求满足。李明需要的不只是钱,更是对股东、对自己的交代。我提供的不仅是资金,更是一个‘体面的解决方案’。”
“关于做恶人还是烂好人——这本身就是伪命题。真正的高手是规则的制定者,而不是规则的遵守者或破坏者。在和李明的博弈中,我没有强迫,只是给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选择。这不算恶,也不算善,只是...高效。”
写到这里,郝铁停下笔,走到酒柜前倒了一小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他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一个刚从农村来到城市的穷小子,做着最底层的销售工作,每天被拒绝几十次,住在潮湿的地下室。
那时他坚信努力就能成功,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听到经理和同事的对话:“郝铁那小子挺拼,但太实诚,成不了大事。这行要的是会‘变通’。”
“变通”这个词点亮了他。他开始观察那些成功的同事,发现他们并非更勤奋,而是更懂得“方法”——如何包装产品,如何读懂客户,如何制造紧迫感,如何在必要时模糊真相。
郝铁没有立即模仿,而是开始系统地学习心理学、行为经济学、谈判技巧。他花光积蓄报名昂贵的课程,在旧书摊淘绝版的心理学期刊,甚至一度想报考心理学研究生。
然后他遇到了陈老师——一个神秘的老人,在公园下棋时总能让对手不知不觉走入陷阱。郝铁观棋三个月后,老人才第一次正眼看他:“你看的不是棋,是人。”
陈老师成了郝铁的启蒙者,教他的不是具体技巧,而是“思维框架”——如何解构复杂情境,如何识别关键变量,如何预测行为模式。这些训练让郝铁的大脑逐渐形成了现在的思考方式。
“砰、砰。”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回忆。
郝铁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会是谁?
透过猫眼,他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陌生女子,二十七八岁,面容憔悴但难掩清秀,眼神中有一种绝望的坚定。
“郝先生,我知道很晚了,但我必须见您。”她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微微颤抖。
郝铁没有立即开门,而是快速搜索记忆。这张脸...他想起来了,上周在慈善晚宴上见过,是某位企业家的女儿,据说家里最近出事了。
风险评估:女性,单独,深夜到访,情绪不稳定但无明显攻击性。开门风险可控,且可能获得有价值信息。
郝铁打开门,但保持安全距离:“请进。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走进来,没有坐下,直接说:“我叫林薇,我父亲是林国栋。他上周心脏病发去世了,现在公司乱成一团,我哥哥和叔叔在争权,没人告诉我真相...但我知道父亲的死不是意外。”
郝铁眼神微凝。林国栋,本地知名企业家,主营制造业,据说身体一直硬朗。上周的讣告确实说是心脏病突发,但...
“为什么找我?”郝铁问,同时示意她坐下,递上一杯温水。
林薇接过水杯,手仍在颤抖:“因为父亲去世前一周,他单独见过您。他的秘书告诉我,那天回来后他很反常,把自己关在书房很久,还让我最近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郝铁先生。”
郝铁的记忆迅速回放。没错,十天前林国栋确实突然约他喝茶,聊了些看似无关的话题——企业传承的困难、子女教育的遗憾、年轻时犯过的错误。当时郝铁觉得有些奇怪,但以为只是成功人士的中年感慨。
现在想来,那些话或许另有深意。
“林小姐,您父亲那天确实和我聊过,但主要是家常。您觉得他的死有什么可疑?”
林薇从包里拿出一个旧手机:“这是父亲书房的备用手机,我今天才找到。里面有一条未发送的短信草稿,收件人是您。”
郝铁接过手机,屏幕上是短短一行字:“郝老弟,若我出事,非自然。证据在...”
短信在这里戛然而止。
书房陷入沉默。郝铁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各种可能性如树枝般分叉延伸。
林国栋的死如果真是谋杀,动机是什么?遗产?商业竞争?隐藏的秘密?谁最有嫌疑?林薇的哥哥和叔叔?商业对手?还是...
“林小姐,这个手机还有谁见过?”
“只有我。我不敢告诉任何人,连妈妈都没说。郝先生,父亲让我相信您,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还能相信谁了。”林薇的眼泪终于落下。
郝铁看着眼前这个无助的女子,又看了看手机上的半条短信。一个选择摆在他面前:置身事外,避免麻烦;或者介入这场可能危险的游戏。
他的大脑在千分之一秒内完成了利弊分析。风险:未知的对手,可能的危险,时间成本。收益:可能获得林国栋隐藏的资源或秘密,建立新的重要人脉,以及...满足那种解开谜题的智力快感。
更重要的是,林国栋在死前选择信任他,这份信任本身就是一种稀缺资源。
“林小姐,这件事我会帮你查。”郝铁平静地说,“但你需要完全按照我说的做。第一,把这个手机留在我这里;第二,回去后一切如常,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第三,整理一份你父亲最近三个月接触的人员名单,包括商业伙伴、朋友、甚至司机保姆。”
林薇睁大眼睛,似乎没想到郝铁这么快就答应:“您...真的愿意帮我?为什么?”
郝铁没有回答真正的原因,只是说:“你父亲是个值得尊敬的人。而且,我不喜欢谜题悬而未决。”
送走林薇后,郝铁回到书房,没有立即查看手机,而是再次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
“意外介入林国栋事件。初步判断:1.谋杀可能性60%;2.遗产纠纷为主因的可能性40%;3.涉及商业秘密的可能性30%;4.林薇可信度70%。”
“需要查:林国栋近期商业动作、家庭关系细节、医疗记录、最后一周行程。潜在风险等级:中高。潜在价值:未知,但值得探索。”
写完这些,郝铁才拿起那个旧手机,仔细检查。除了那条未发送的短信,通讯录、通话记录、短信箱都是空的,显然被刻意清理过。但以郝铁的经验,真正重要的信息很少会被彻底删除。
他连接手机到专用设备,运行数据恢复程序。进度条缓慢前进,郝铁则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大脑却没有休息,仍在高速运转,将今天的碎片信息拼接:李明的资金困境、林国栋的神秘死亡、那条未完成的短信、林薇眼中的恐惧...这些看似无关的事件之间,是否隐藏着某种联系?
又或者,这只是又一个需要解开的谜题,一场需要精心布局的游戏。
郝铁嘴角浮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笑。这种复杂、危险、充满未知的状态,正是他大脑最活跃、思维最敏锐的时刻。就像鲨鱼闻到血腥,就像鹰隼发现猎物,那种本能的兴奋感沿着脊椎蔓延开来。
程序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数据恢复完成了。
郝铁睁开眼睛,看向屏幕。恢复的文件列表中,除了几条无关紧要的垃圾短信,还有一个加密的音频文件,创建时间正是林国栋死亡前一天。
他点开文件,输入几次常见密码尝试失败后,稍作思考,输入了林国栋已故妻子的生日。
密码正确。
音频开始播放,先是几秒杂音,然后传来林国栋疲惫而急促的声音:
“郝老弟,如果你听到这个,我可能已经出事了。长话短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关于‘深海计划’和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他们不会让我说出去的。证据在我书房《资治通鉴》第三卷的书脊里。小心身边的人,他们可能已经...”
录音在这里被突兀的切断,像是有人突然闯入。
郝铁按下暂停键,书房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窗外,城市依然灯火通明,车流如织,仿佛什么都不会改变。
但他知道,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深海计划”、“二十年前的大火”、“他们”...这些碎片化的词语在郝铁脑中旋转,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轮廓。林国栋的死果然不简单,而自己现在也被卷入了这场漩涡。
郝铁关掉录音,没有立即行动。他走到窗前,看着这座沉睡的城市,大脑进入了一种超然的冷静状态。恐惧?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兴奋,是一种棋手看到精妙棋局时的战栗。
他回想起白天思考的那些问题——关于财富、人性、道德、成功的本质。现在,这些抽象思考突然有了具体的试验场。在这个游戏中,他需要判断谁是朋友谁是敌人,需要预测对手的下一步,需要在道德和生存之间找到平衡,需要在混乱中看清模式。
而最重要的是,他需要赢。
郝铁转身回到书桌,在笔记本上写下最后一行字:
“游戏开始。”
然后他合上笔记本,关掉台灯,让自己浸入书房的黑暗之中。只有电脑屏幕微微发光,映出他平静而专注的脸。
明天,他要拿到那本《资治通鉴》。
明天,谜题会揭开第一层。
明天,这场思维的盛宴,将迎来第一道真正的主菜。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某个豪宅里,有人也正注视着窗外的夜色,手中的红酒杯轻轻摇晃。
“郝铁...”那人低声自语,然后拿起电话,“目标已经接触了林薇。是的,按计划进行。希望这位‘思维天才’,不会让我们失望。”
电话挂断,房间重归寂静。
夜空无月,只有星光冷淡地注视着人间这场悄然开幕的戏剧。而郝铁不知道的是,他自以为主动踏入的棋局,其实早有人为他摆好了棋盘。
思维的闪电继续在他的大脑里交织,只是这一次,闪电照亮的不仅是原理和方法,还有前方那片黑暗而危险的未知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