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怎么了?”
江聿三人听到声音跑了过来。
傅桑宁半拖半抱地把江浔知带出病房。
走廊的灯光突然变得异常刺眼,江浔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会死吗?”
她抬头问江聿,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认识的绝望。
江聿蹲下来,膝盖擦过地面。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擦去江浔知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不会的。”
他说着,声音里有种莫名的坚定。
“傅知珩那个混蛋,从来不会让别人称心如意。”
…
黑暗像粘稠的沥青包裹着傅知珩。
他听见心电监护仪的电子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一声“滴”都在撕扯着他的神经。
混沌中浮现出零碎的画面。
漫天的白雪中,江浔知系着白绒绒的围巾正在堆着雪人,回头对他笑。
可下一秒,她突然满脸怒容,手里举着的不是雪球,而是一把泛着冷光的手枪。
“傅知珩,我恨你!”
枪声响起。
傅知珩的指尖在病床上猛地动了一下。
江浔知正用无菌棉擦拭着傅知珩胸前渗血的绷带,突然看见他脖颈青筋暴起。
看到这,她赶忙跑了出去。
“医生!他是不是要醒了?”
刚跑出去,江浔知就感到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才没有跪倒在地。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傅知珩”和“死亡”这两个词会挨的如此近。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知知,你需要休息。”
江聿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递来那一把公寓的钥匙。
“去这里躺一会儿,有任何情况我立刻通知你。”
“不用,我回云顶四季,去收拾一点他需要的东西。”
江浔知踉跄着站起身。
“嫂子我送你。”
傅桑宁实在是不放心,便也起身挽着江浔知向停车场走。
雪花飘落在车窗上,模糊了外面的霓虹灯光。
傅桑宁的玫红色跑车在夜色中平稳行驶,车内只有雨刷规律的声响和空调轻微的嗡鸣。
江浔知靠在副驾驶座位上,眼睛干涩的发痛。
她盯着挡风玻璃上不断被雨刷扫开又飘落的白色斑点。
“阿宁,下雪了。” 她呢喃道。
可是傅知珩,打铁花,我们还没有一起去看。
我们,还能吗?
“嫂子,你应该睡一会儿。”
傅桑宁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从昨天到现在你都没合眼。”
江浔知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珍珠项链。
“我睡不着。”
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
傅桑宁转头看向江浔知,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嫂子,我哥比你想象的坚强。”
“三年前,他替父亲去处理一些事情,浑身是血地被抬了回来,医生也说希望渺茫,但他挺过来了。”
“我知道,就因为我哥是私生子,所以他被迫替傅家做了很多脏事。”
“三年前…”
江浔知轻声重复,“阿珩他…”
傅桑宁叹了口气,重新看向前方。
绿灯亮了,她轻踩油门,车子再次滑入雪夜。
“他从不让人再提这种事,出院后就像没事人一样投入工作,甚至比以前更拼命。”
傅桑宁顿了顿,“直到他遇见了你。”
江浔知转头看向傅桑宁精致的侧脸。
“什么意思?”
“意思是…”
傅桑宁嘴角浮现一丝苦笑,“我哥对傅家,从来都不感兴趣,但每次做事,却又似乎都抱着必死的决心。”
“可自从今年,他开始变得惜命。”
“我本以为是濒死的经历让他开始珍惜生命,后来才发现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他想给你一个家。”
部分雪花飘落在车窗上就融化成了水滴。
“可他从来都没告诉我。”
江浔知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傅桑宁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骨节泛白。
“傅家的男人都是这样,宁可被恨,也不愿被怜悯。”
她的声音突然带上几分尖锐,“我父亲是这样,我大哥是这样,就连傅知珩也是这样。”
“阿珩说,他的妈妈,并不是父亲的原配。”
傅桑宁的表情瞬间凝固。
车子驶入公寓地下车库,惨白的灯光照在她突然紧绷的脸上。
“我哥都和你说了?”
“可父母那一辈的事情,与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凭什么因为他是一夜情而出生的孩子,就要背负着私生子的骂名。”
“你以为我哥是光鲜亮丽的商业精英?”
傅桑宁叹了口气,“傅家是靠鲜血建立的帝国,所以他注定要为此流血。”
“他刚回来的时候,我还在上初中,只听我妈在屋子里骂的难听,说傅家回来了一个野种。”
“我爸设局考验他,让他亲手处决叛徒,他放走了那人,自己却挨了家法三十鞭。”
“鞭鞭都抽在背上。”
“嫂子你知道为什么都打在背上吗?因为傅家的男人要永远直面敌人,后背受伤是耻辱。”
“他不欠傅家的。”
傅桑宁顿了顿,“是傅家欠他。”
江浔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停车场一路走到云顶四季的。
这栋公寓坐落在城市最昂贵的街区,却出乎意料地低调安静。
电梯直达顶层,她的手在输入密码时却微微地抖。
门开了,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气,混合着些许烟香和陈年威士忌的味道。
是傅知珩身上常有的气息。
江浔知站在玄关处,恍惚间仿佛看见傅知珩穿着家居服从书房走出来,眉头微蹙地问:“怎么这么晚才来?”
但公寓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的城市灯火在无声闪烁。
她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回忆里。
客厅简洁得近乎冷清。
只有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摆在落地窗前。
自从知道她爱弹琴,傅知珩就在国外重金买了这架钢琴放在这。
琴盖上放着一个相框和一包烟。
江浔知走近,呼吸一滞。
相框里放着的,是她在霍家接风宴上弹钢琴的照片。
她从未见过这张照片,更不知道他把它洗出来放在家里。
可一边是父亲。
一边是自己爱的男人。
她又该如何抉择?
她可以无情,但不能不孝。
…
窗外的雪落得很静。
江浔知站在落地窗前,指尖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
辛辣的木质调混着淡淡的焦苦。
就像是傅知珩这个人,冷冽、沉郁,却又在某个瞬间烫得人心口发疼。
她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肺里灼烧,呛得她眼眶发红。
可她没有咳,只是缓缓吐出,看着白雾在冰冷的玻璃上凝结成霜,又很快消散。
就像他一样。
雪越下越大,苍白的城市被覆盖成一片寂静的坟场。
江浔知想起了傅知珩上次站在这里的样子。
他倚着窗框,指间夹着同样的烟,灰白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
那时的他刚处理完一场火拼,黑色衬衫下缠着绷带,血腥气混着烟草味,沉默地侵蚀着空气。
她问他:“疼吗?”
可他却只是低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说:“习惯了。”
而现在,他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她却站在他曾经的位置上,抽着他的烟,试图在尼古丁的麻痹里找到一点他的气息。
烟燃到尽头,烫到手指。
江浔知没躲,任由那点疼痛蔓延。
雪还在下。
她低头看着烟蒂上的齿痕,那是傅知珩的习惯,他总喜欢咬住滤嘴。
而现在,她的唇覆上同样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他残留的温度。
可是,烟终究会燃尽。
就像人,终究会走散。
…
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冰冷而刺鼻。
江浔知抱着一只深灰色的收纳袋,里面装着傅知珩的换洗衣物、他常用的剃须刀,还有…
她顿了顿脚,还有一条她偷偷塞进去的羊毛围巾。
他总嫌麻烦不肯戴,可北城的冬天太冷,她怕他出院时着凉。
江浔知刚走到病房门口,却被一道修长的身影拦在了面前。
陆寅靠在墙边,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垂眸的阴影下目光晦暗不明。
“嫂子。”
他低声唤她,嗓音沙哑。
“他醒了?”
江浔知往病房里张望,可门上的玻璃窗却被百叶帘遮得严严实实。
陆寅喉结滚动,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夹,递到她面前。
“珩哥醒了,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文件夹很薄,却沉得她手腕发颤。
她翻开,第一页白纸黑字,赫然印着‘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
最下方,傅知珩的名字已经签好了,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像一把刀,想要干脆利落地斩断过去的所有纠缠。
江浔知盯着那个签名,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他…”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有没有说什么?”
“珩哥说…”
陆寅站在一旁,看着江浔知苍白的脸色,心中一阵不忍。
他别过脸去,不敢与江浔知对视。
“珩哥只说,希望你签字。”
走廊的尽头,一扇窗没关紧,北风卷着雪粒子呼啸而入,扑在江浔知的后颈上。
冷得刺骨。
“嫂子,你真的误会珩哥了。”
陆寅看着江浔知,眼中闪过一丝焦急。
“你们在好好谈一谈……”
然而,江浔知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接过陆寅手中的笔,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了傅知珩名字的下面。
签完之后,她抬手摘下了指间的钻戒与颈间的珍珠项链,递给了陆寅。
“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
冰凉的金属硌得她指尖发疼。
江浔知却突然笑了,眼泪先一步砸在协议书上,晕开了那个她念了万万遍的名字。
原来最狠的刀,杀人从来不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