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佑年去世的消息,是江逾白告诉江晴笙的。
江家和岑家的渊源,也不过是孟南汐。
她作为章老的得意门生,江家乃至章家,都算是孟南汐这边的朋友。
岑佑年去世,他们没有去吊唁的必要性。
向来心善的章知雨更是直言:“唉,恶有恶报,死者为大,就不骂他了。”
江晴笙今天状态不佳,还沉浸在赵沐桐讲述给自己的故事里。
活着的人,往往比去世的人更痛苦。
因为他们要经历失去的折磨,年复一年的饱受摧残。
江晴笙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她在无限心疼赵沐桐悲惨际遇的同时,也对岑淮予残存一小部分的同情。
这点同情是很可怕的东西。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又会让她产生情感的羁绊。
程思言打电话来的时候,江晴笙在家里喝了点红酒,小猫依偎在她怀中。
程思言开门见山:“笙笙你听说没,岑淮予父亲去世了。”
“嗯。”江晴笙放下酒杯,“听我哥说了。”
“唉。”程思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问:“你要不要发点消息聊表一下,比如节哀什么的…”
江晴笙觉得没必要。
岑淮予不会因为父亲的去世而痛苦。
话虽如此,但江晴笙还是点开了那个设置为消息免打扰的聊天框。
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也仍旧没发出一条消息。
但那头突然发来一张截图。
截图的是和江晴笙的聊天页面,最顶端的那栏显示——
【对方正在输入中】
岑淮予问:【笙笙,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江晴笙脸不红心不跳地打字:
【应该是微信出bug了,我没话要说。】
岑淮予不戳穿她,回复:
【我有话要说。】
【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后天晚上,是冬至。
冬至在圣诞节的前几天,江家人不过圣诞,但照例会在冬至那天去吟花巷陪外公包饺子,吃晚饭。
江晴笙想了想,回复:
【后天要跟外公一起吃。】
岑淮予:【好,那我们改天再约。】
程思言下班的时候过来了一趟,两个女孩抱着小猫去宠物医院打疫苗。
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来岑淮予家的沈凯凡。
沈凯凡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江小姐,你和朋友要出门吗?”
“嗯。”江晴笙点点头,冲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你这是...?”
沈凯凡解释:“岑总刚从葬礼上下来,今晚住老宅那边,我来帮他取点东西。”
“你们岑总,精神状态还好吗?”
程思言开口,想了想又觉得措辞有问题,纠正道:“就是,他心情怎么样?”
心情怎么样?
沈凯凡想了想,好像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但也没看出伤心难过的迹象。
于是,他只答了两个字:“还行。”
江晴笙拉着程思言往电梯口走,对沈凯凡说:“你先忙吧,我们先走了,让你们岑总节哀。”
沈凯凡:“好的。”
这句话的确被他原封不动带给岑淮予了。
他把从岑淮予公寓带来的东西递到他手里,转头说:“岑总,我刚遇上江小姐了,她让你节哀。”
岑淮予点点头,没什么哀色,“知道了。”
葬礼结束后他没和岑老爷子一起回老宅,而是去了趟孟南汐的墓园。
初冬的雨凛冽,像被揉碎的玻璃渣,密密匝匝地滴落下来。
岑淮予站在孟南汐的墓碑前,手中还紧攥着岑佑年的死亡证明。
雨水在死亡证明上洇出褶皱,像被时光磋磨的仇恨滋生又泯灭。
右侧的大理石墓碑上还泛着水光,岑淮予小心擦拭掉母亲照片上的水痕。
“你最恨的人死了。”
岑淮予湿冷的声线撞进雨幕里,一点点破碎。
他倏然想起孟南汐临终前的那双眼睛,那样悲戚,又那样不甘心。
母亲的心电监护仪发出长鸣声的那一刻,岑佑年的怀里又搂着哪个女人呢?
雨势渐大,他仍旧挺直脊背,在孟南汐的墓碑前站着。
低头的那一瞬,忽然看见自己此刻苍白的倒影在积水里摇晃着,那些曾经的记忆也坍缩成尖锐的镜面。
岑佑年砸向孟南汐的红酒瓶,当着众人的面不顾情面的辱骂,出轨成性后的破罐子破摔。
他曾说,孟南汐于他而言,已经是一只毫无用处的花瓶,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妈,他欠你的道歉,就让他去地狱偿还吧。”
岑淮予只在老宅住了一晚上,一大早就离开了。
老爷子觉浅,加上刚经历丧子之痛,根本睡不着。
岑淮予下楼的时候,岑老爷子正在偏厅的一隅角落里翻看曾经的旧照片。
回顾一生,漫长到像经历了好几个世纪,蓦然回首之际却惊觉——
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争抢一辈子,向往权利与金钱一辈子,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岑老爷子心气都被磨没了,人也苍老数倍。
模糊的视线瞥见岑淮予离去的身影,想喊他,但话到嘴边,还是什么都没说。
-
江晴笙做了个噩梦。
梦里是一处泛樟木香的阁楼,很大,但没有出口。
她在阁楼到处乱转,试图找到离开的大门。
岑淮予是突然出现的,他出现后,身后突然多出了一扇窗。
窗外是皑皑白雪掩映的腊梅,岑淮予朝她伸手,“笙笙,跟我走吧,我带你出去。”
江晴笙伸手了。
可在她递出手的那一刻,岑淮予凭空消失了,那扇窗也是。
窗外出现的腊梅好似一场海市蜃楼。
她依旧被困在这栋阁楼里,呼喊岑淮予名字时,还会听见空旷的回音。
早晨六点,她猛地惊醒。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都没睡着,打开手机看了眼,一个小时过去了。
七点,她索性不睡了,起来洗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后,手机上有岑淮予发的信息。
【笙笙,你醒了吗?】
江晴笙回了个问号过去。
那头秒回:
【如果醒了的话,可以开下门吗,我就在你家门口,看你一眼就走。】
江晴笙昨天遇见沈凯凡的时候,听他说了岑淮予晚上住老宅。
只是没想到,这么一大早,他就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江晴笙最终还是开了门。
一开门,就跌进一个厚实的拥抱里。
那一刻的岑淮予,像是孤独的海终于找到了零碎的岛屿。
他抱住她,声音沙哑:
“别推开我,我就抱一会儿,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