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神色淡然,正与一旁的几人低声闲谈着,眉宇间不见倨傲,却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仪。
这人的出现,就感觉自带一股强大气场一样,让周围的官员不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不愧是世家出身,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非同一般。
李松青脊背绷紧,但他并不是畏惧,而是戒备。
毕竟,他同这人的渊源可不一般啊!
宋怀山似乎也觉察到他,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空气陷入一滞。
宋怀山淡定收回目光,走到他身侧时脚步未停,只是极轻地说了一句,“恭喜!”
李松青抬眸,目光不闪不避,“多谢!”
宋怀山再次抬眸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淡淡一笑,径直离去。
李松青亦看着他的背影,神情复杂…
直到殿内司礼监的唱礼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才跟在袁将军后头,众人分了两列,依次进了大殿。
朝会议事,冗杂繁琐,如钝刀割肉。李松青却不敢有丝毫分心。
他还要学习的太多,懂得的又太少,急需揣摩恶补。
不过他没想到,此次朝会,陛下竟然当众宣布了让他接管北衙六卫。
这道旨意砸下来时,殿内落针可闻,李松青立在殿中,耳畔微鸣,他能感觉到周边无数道目光如箭簇般钉在自己身上。
这北衙六卫隶属于禁军系统,统管羽林军,龙武军,神武军,且掌管皇城北门防务,必要时还能行使侦查缉拿权。
一向由世家子弟担任,再不济,也是陛下亲信之人。
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凭什么?
审视、嫉恨、不解……
顶着四周这些蠢蠢欲动又不怀好意的目光,李松青握紧手中的笏板,面容沉静,下跪接旨,“臣,领旨。”
…
朝会结束,一名小太监却无声无息地拦下他,“李侯爷,陛下南书房召见。”
袁似闻言在他身后轻落两字,“慎言!”
日晷指向午时,他才得以踏出宫门。
握紧袖中的那枚令牌,他独自一人回到朱雀街陛下刚赏赐的府邸时,天色突然变阴。
这处府邸,前身是叛国家族永嘉侯府常家的旧宅。
六年前,常家满门抄斩,这宅子充公后一直空置,终是迎来了它的新任主人。
李松青是新侯,在京都无人脉,无势力,这宅子赐下来时,连个洒扫的仆役都没有,还是齐老将军暗中替他张罗,甚至举荐了一个靠谱的老管家,过来帮他打理内宅,不然他怕是连门朝哪开都不清楚。
“侯爷。”
见他回来,管家徐伯朝他躬身一礼。
“您让安排的那些遗孀家眷,老奴已经全部安置清楚了,您要叫她们过来见见吗?”
李松青是个念旧的人,他把军中的部分遗孀都安排进了自家府邸,让她们都能有份生计。
都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的家人,他有责任照顾好。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人都收,收之前已经让石头他们调查清楚背景,也问了个人意愿,所以如今进府的全都是无家可归,且自己愿意入府为奴的人。
他想了想,摆了摆手,跨过正厅的门槛,“先放着…”
还有很多事没有搞清楚,一件一件慢慢来吧,急是急不得的!
书房已经照着他的吩咐,被简单布置了一下。
他才刚坐下没多久,石头就来了。
石头一路跟着他到了京都,最是了解他的脾性。
一进来他就直接从怀里掏出册子,“青哥,一共选了二十七名妇人,均已安插妥当。”
“其中懂药的有八名,识字,且认得各府徽记的有十名,会武的有四名,剩下的五名,虽然不会什么,但能言善辩,最是能探查人心。”
“柳四娘呢?”李松青突然问。
前几日,到京都许久的秦时乔装来找他,向他要人,讨个帮手,他便想到了在酉阳伤兵营里接触过的柳四娘。
这娘们别看虎了吧唧的,但最是心细,最能察言观色。
“已经送去同秦大哥汇合了,青哥放心,就她那大大咧咧的性子,干活的麻利劲儿,兴许没过多久,她就能混进国公府的厨房了。”
李松青点了点头,“让她们保护好自己,别逞强,立住了脚跟再说,我这不急于一时。”
“我省得,已经嘱咐过了,若是有危险,即刻收手,不许冲动,银钱也会每月固定发放到他们家人的手中。”
李松青再次点了点头,随手翻了翻册子上的名单后,便放到一边。
这里头的人是他一个个亲自选出来的,他原本就是斥候出身,谁擅长做什么,他最有经验。
虽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妇人,但谁说蚍蜉不可撼大树?
有时候,女子的能力可不亚于男人,不可小瞧了。
又嘱咐了几句后,他便让石头退下了。
他人走后,李松青才敢微微松了松身子,径直往后倒了倒,微闭着双眸,脑海里却依旧不敢放松,乱七八糟的思绪被他一条一条的重新理顺。
他也不蠢,陛下给的权柄太重,绝非单纯恩赏那般简单。
这是要拿…他同世家正面对抗呢!
虽说让他掌管北衙六卫,但他真正能统辖的,也只有北门的防务而已。
不过,即使是一枚棋子,他也要从中捞点好处。
他必须要在世家反扑前,把自己人安插进要害位置,他绝不能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还有那枚铜牌…
他记得巳时后的南书房,地龙烧得很是滚烫滚烫的…
“你在折子奏明的私铁案祥情,朕已了解。”
“齐老将军也给朕看过你改制的陌刀,只用三成铁料就能让铁匠打出更利的刃,倒是比兵部那些人强。”
宣和帝锐利的眸子盯着一直垂首的李松青看,带着几分审视。
这人任云麾将军才多久,就摸清了边军的所有猫腻,还查出了有人用虫蛀的箭簇吃空饷的事。
齐老将军看人的眼光果然从没走眼过。
“陛下若给臣权限,臣还能查出更多。”
他当时的目光不避不让。
“比如?”
“比如,青州矿洞里的那些马,究竟最后跑进了谁的马厩!”
宣和帝当即眯眼。
有心磨砺他,皇帝叩了叩案前的折子,“可只有账册,说明不了什么!”
“朕要的,是人赃并获!而不是几个小喽喽手里的账册。”
说完,他示意康公公上前,把铜牌交给了他。
“既懂兵器,那便用你手中的刀,捅开青州的矿洞,查查到底是哪只臭老鼠,偷工减料,坏了朕这一锅的好汤!”
别看这铜牌很轻,可这里头的东西,可重得很!
他再怎么迟钝,也能看得出皇帝的用意。
事情一件比一件的棘手,收回思绪的李松青,仰躺在太师椅上,紧皱的眉头越来越深。
这块铜牌既是对他的历练,却也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狠狠要他的命。
可他却没办法,在根基未稳前,一切只能按兵不动,听命行事。
李松青睁眼,看向房顶上的麒麟雕形浮案。
书房里空荡荡的,除了眼前这张桌子,他坐的太师椅,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还有这大宅子,也是空荡荡的,除了他这个活人还有点人气外,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就像他如今的境地,看着一片光明,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内里就是一副空架子,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一个不小心,还会被人狠狠拉下踩上一脚,他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再怎么难,他也要在接她回来前,扫清所有威胁,让她以后再也不必提心吊胆的跟他过日子。
往后的余生,他绝对不会让她,再受任何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