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得正香,完全不知道她的亲爹,三日前已经骑着高头大马,在万众欢呼中穿过了城门。
而她的娘亲,同样也不知自己的夫君还活着,母女俩的一切,都还被人瞒在鼓里。
许云苓此时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闺女,她收回了手,趴在小床沿上,忍不住又在闺女的小额头上亲了又亲,顺势玩了玩她软乎乎的小手和小脚,轻轻捏了捏,柔声唤了她一声,“枝枝!”
枝枝…这是她给孩子取的乳名。
虽是小名,但她也很严肃对待,一有空闲就翻阅大量书籍。
在连续看了且想了好几日后,她最终决定取用《楚辞.橘颂》里的“绿叶素荣,曾枝剡棘。”之意。
闺女的小名就唤作枝枝。
橘枝柔软,却也暗藏锋芒。
她希望她的孩子,像橘枝一般,既能自由的成长如枝,灵动生长,又能拥有带刺却向阳的生命力。
她希望这小乖乖以后的日子,温柔却不失力量,永远是她自己,永远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这孩子以后虽然要跟着她在这府里生活,但她会永远是她和李松青的孩子,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许云苓想到这,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
这孩子,真的很乖!
虽然母女俩每日的相处时间有限,但每次送回到她怀里时,这小乖乖都会睁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一直看着她,好像知道她是谁一样!
她这几日一直“枝枝”、“枝枝”的叫着,她也会有所回应,时不时冲着她甜甜一笑,她想,她应该是认得自己的娘亲,认同自己给她取的这个小名的。
看着她熟睡的样子,许云苓忍不住再次低下头,在这小丫头的脸上亲了一口。
这月子坐得虽然烦闷憋屈了些,可一看到孩子,所有的委屈就烟消云散了。
至少,她还有她!往后她的余生,至少还有她在。
给睡得正香的闺女细细掖好被角,窗外传来几声尖锐的鸟叫,怕吵醒孩子,她站了起来,向着紧闭的窗口走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第一次听到了那位云麾将军。
当时她才刚走到窗前,就听到外廊下的传来两个小丫鬟的声音。
这两小丫头许云苓有点印象,是外院负责送水干杂活的粗使丫头。
两人擦着雕花栏杆,窃窃私语顺着风飘了进来。
“那香囊雨下得啊,听说整条街都是…”
“这位云麾将军才回京就被封侯,那么年轻的定远侯,还早早就成了亲…”
“也不知这位侯爷要找的娘子是何许人也!”
许云苓听得入神,连有人进来了她都不知道。
“少夫人,该喝药了!”
素绿带着素云进来,许云苓转过身走了过去,喝药的同时好奇问了一嘴。
“漠北大捷,三日前大军就凯旋而归了,那位云麾将军立了大功,陛下昨日亲封了定远侯。”
素绿笑意盈盈。
药一如既往的苦,许云苓皱着眉头喝完,把药碗重新放回了托盘,“这样啊!那这位将军应该挺有本事的。”
她没想那么多,身处内宅,又在坐月子,她许多消息都不知道。
重新坐回孩子身边,她望着孩子的睡颜,珍惜每一分同她相处的时候。
*
新侯受封,成了近期京都的最热门谈资。
茶楼的说书人都在唾沫横飞地比划着这位定远侯生擒左贤王的细节,而部分世家子弟们,却在赌坊下注,赌这寒门出身的侯爷多久会被摘了帽子,灰溜溜的滚出京都。
但更多的人,还是认可他的功绩的。
毕竟是他带兵孤军深入,又生擒左贤王,配合齐老将军大败胡兵,怎么说也配得起这侯爵之位。
宣政殿的茶香依旧好闻,就如同当年先帝赏的那杯茶一样。
“陛下,酉阳的沦陷,漠北的大捷,都证明了边军内部弊病百出…咳咳…这些世家的手…咳咳…”
才凯旋回京没多久,齐老将军就染上风寒,一连几日都没能下得了床。
今日带病入宫,也是为了边军一事。
宣和帝抬手示意赐座,康公公赶紧上前将老将军扶起。
“爱卿可要注意身子。”皇帝语气温和。
“多谢陛下关心,小风寒而已。”
齐衡勉力坐下,喉间发出压抑的喘息。
等他缓过一会儿后,宣和帝才幽幽开口道。
“朕看过你和李松青的折子了。”
“可这边军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朝中局势…”
“正因如此,才更应该快刀斩乱麻!”
齐老将军又咳了几声,皇帝看着他操心的样子,抿了抿唇,“爱卿…还是觉得此人可用?”
“陛下可曾记得,当年先帝在时,总说好刀要配好鞘。”
齐老将军搬出先帝,“臣只是不想…再见好苗子烂在根儿里!”
宣和帝端着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慢慢放下,“那便让他统领禁军吧!”
“陛下圣明!”
齐老将军沉吟片刻,缓缓开口,“禁军统领一职,确实需要忠勇双全之人。”
“只是…禁军中多为世家子弟,若让他贸然接手,恐生事端,不如…”
齐老将军说到这,抬眼看了一眼皇帝后,又垂眸直接开口道,“不如先让他去北衙六卫历练,再亲带四百酉阳旧部接管皇城北门,以图后计。”
“陛下也可借机考察此人能力。”
这般护犊子?
宣和帝轻笑出声,“齐爱卿这是怕…朕会让他这把刀卷了刃?”
“非也,老臣是怕这刀被锈蚀了,就不好用了。”
“毕竟种树的人,总盼着能荫庇后人。”
*
李松青站在宫阶,低头看着自己。
他今日穿了一身武官袍服,麒麟扑子。
这样好的衣裳,他是第一次穿。
看着袖口上的麒麟纹,上面的金线在日光下刺得他眼眶发涩。
这身官袍太新了,就像他这个人的出身,太新,太单薄了!
但这身官袍也同样太过于沉重,上面承载的东西太多,直压得他肩背发僵。
一路走到这,其实他也有些恍惚。
定远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
这几日因为他这个新侯的受封,使得朝堂上下的争议声就没断过。
齐老将军那日把自己找去,对他透露出陛下对自己的厚爱时,他是不信的。
他什么身份?能成为云麾将军已经是李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就算这次立了大功,他也以为不过是赏赐些金银钱财什么的,他没有想到竟然能一跃成了定远侯。
“如今各个世家的关系盘根错节,陛下提拔你,也是为着打破这一僵局。”
齐老将军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有心提点他。
对于这位老将军,李松青一向是很敬重的。
“陛下是要你来做这把刀,松青,你可敢于一试?”
当时李松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并没有立即回答。
他没读过什么书,从一介莽夫走到现在,靠的全是自己,朝廷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他刚开始完全不懂。
但自从成了云麾将军后,他一直在逼着自己去学,去适应,去周旋其中,已经逐渐学会如何在这盘棋局中落子。
他想让自己变得更加的强大,他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他要的一直都很简单,想的也很简单。
可现在,事情好像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怎么?成了侯爷了,反而畏首畏尾了?”
身后传来袁似低沉的声音,身边还跟着几人。
看到这位昔日的上峰,李松青肩头一松。
“腰杆挺直!”
袁将军冲着他的肩头就是重重一拍,“酉阳军出来的,就没有怂货!”
袁似看着他,神情坚定,“陛下既封了你,便是认了你的功!”
李松青轻轻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跟着袁似,由他带着他,慢慢登上了汉白玉台阶。
这时,远处也走来一群人的身影,为首的男子云锦绯袍,头戴玉冠,步履沉稳,正是宋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