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飞红巾便已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骑装。她站在部落高岗上,身后是晨曦中巍峨的雪山,身前是即将踏上的未知旅途。她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空旷的草原,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拜,是与过去的自己,与“盟主”这个身份的正式告别。
当楚昭南和纳兰明慧牵马走来时,她已翻身上马,眼神清澈而坚定。
旅途漫长而自由。他们不再是赶路,而是在生活。他们会在无垠的草原上追逐落日,在清澈的溪流边宿营,楚昭南会猎来野味,飞红巾则用她精湛的箭术补充食物,而纳兰明慧则会用灵巧的双手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夜晚,篝火旁,楚昭南的荤段子总会引来飞红巾的白眼和纳兰明慧的娇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日益升温的情愫。
然而,旅途的后半段,气氛开始变得有些不同。纳兰明慧时常会感到疲惫,对一些气味变得异常敏感,清晨起来总会干呕。飞红巾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切,当她看到纳兰明慧偷偷拿出手帕擦拭额头的冷汗,脸上却带着一抹羞涩而喜悦的红晕时,她心中便有了答案。
一个宁静的午后,飞红巾将正在河边打水的纳兰明慧拉到一旁,直截了当地问:“明玉,你有了?”
纳兰明慧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初为人母的期盼与幸福:“雅儿姐,我……我好像真的有了。楚大哥他……会很高兴的吧?”
看着她那副幸福模样,飞红巾心中五味杂陈。她为纳兰明慧高兴,却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她自己的身体也出现了同样的征兆。
那个夜晚,当楚昭南又一次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时,飞红巾一改往日的推拒,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楚昭南,我可能有了。”
楚昭南愣住了,随即脸上爆发出狂喜,他一把抱住飞红巾:“真的?太好了!雅儿,你真是我的……”
他的话被飞红巾一拳打断。这一拳没用全力,却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恐慌。“好什么好!”她低吼道,“我还没准备好!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凭什么让我被孩子困住!”
那晚,楚昭南挨了有史以来最重的一顿“家法”,但他却笑着承受了。他知道,飞红巾的拳头,是她面对未知人生的恐惧和慌乱。
半个月后,当一座占地广阔、屋舍俨然的庄园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三人的心境已截然不同。纳兰明慧满心期待,轻轻抚摸着自己尚平坦的小腹;而飞红巾则面色沉静,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戒备,仿佛不是回“家”,而是奔赴一场新的战场。
刚走进庄园内,还没等楚昭南下马,院内便像炸开了锅。一大群孩子,从总角孩童到垂髫小儿,呼啦啦地围了过来,像一群归巢的雏鸟。
“爹!爹回来啦!”
“爹,你这次带了什么好东西?”
孩子们叽叽喳喳,好奇地打量着马背上的纳兰明慧和飞红巾。纳兰明慧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更让她诧异的是,这些孩子里,最大的看起来已有十多岁,最小的也有五六岁。飞红巾则眉头微蹙,她没想到,楚昭南的“丰功伟绩”竟是如此具象化地呈现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个风韵犹存、眉眼含笑的妇人快步从屋里冲了出来,她一把推开挡路的孩子,径直扑进刚下马的楚昭南怀里,紧紧抱住他。
“南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刘郁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埋怨和浓浓的思念。
“我也想你,郁芳。”楚昭南笑着拍了拍她的背。
刘郁芳在他怀里蹭了蹭,随即抬起头,目光如刀般扫过飞红巾和纳兰明慧。她嘴角的笑容不变,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南哥,你的桃花运还真不错,居然给我和绿珠一次带回来两个妹妹。要不是孩子们都在,不好发作,看我怎么修理你。”
楚昭南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干笑着推开她:“那个,郁芳,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哈玛雅,这位是明玉。”
刘郁芳立刻换上一副热情大方的笑脸,仿佛刚才那个充满威胁的女人不存在一般:“雅儿妹妹,玉儿妹妹,你们好,我叫刘郁芳,叫我郁芳姐就行。”
“郁芳姐。”两女各自应了一声,语气却截然不同。纳兰明慧是真心实意的乖巧,而飞红巾则只是出于礼貌的客套。
“哎!”刘郁芳爽快地应着。
纳兰明慧有些疑惑地问道:“郁芳姐姐,绿珠姐人呢?”
“她啊,还在屋里睡懒觉呢。”刘郁芳促狭地眨了眨眼,“我们俩昨晚玩游戏,她一直输,罚酒喝了不少,现在还头疼呢。”
“居然喝酒,我去看看她。”楚昭南说着就要往里走。
“站住!”刘郁芳一把拉住他,眼神里满是洞悉一切的调侃,“你想去干什么,我心里跟明镜似的。现在还是大白天,不要总想那些不健康的事情!”
“郁芳你误会我了,我是真心想去关心一下绿珠。”楚昭南一脸无辜。
“少狡辩了!”刘郁芳推着他转向那群孩子,“好好陪陪你的宝贝疙瘩们,他们可想死你了。有什么事,晚上再说。”最后几个字,她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
“好……好吧。”楚昭南只能无奈妥协。
“雅儿妹妹,玉儿妹妹,咱们进屋,不用理他。”刘郁芳亲热地挽住两人的胳膊,向大厅走去。
飞红巾和纳兰明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她们点了点头,跟着这位热情得有些过分的“大姐”走向了大厅的方向。
身后,传来楚昭南和孩子们玩闹的欢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家庭的温馨。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一晃便是八十载。
楚昭南的庄园,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它变成了一座真正的王国,屋舍连绵,田亩千顷。而楚昭南,便是这座王国里那个永远精力充沛、笑容满面的“老国王”。
飞红巾最初对生育的抗拒,在漫长而琐碎的时光中被渐渐磨平。她那“易孕体质”仿佛是上天与楚昭南合谋设下的甜蜜圈套,每一次缠绵,都极有可能带来下一次的“惩罚”。
于是,庄园里时常上演着这样一幕:楚昭南嬉皮笑脸地献宝,飞红巾面色一沉,下一刻,楚昭南便会抱着头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引来孩子们的一片哄笑。而当她独自一人时,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腹部,那份最初的恐慌,早已被一种奇异的、名为“宿命”的温柔所取代。
她为他生下了十个孩子,七子三女。每一个孩子都继承了她的坚韧与他的不羁。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盟主,而是一个会为孩子的淘气而头疼,为他们的进步而骄傲的母亲。她的严厉与温柔,都深深地刻在了每个孩子的心里。
而纳兰明慧,则以她的温婉和坚韧,为楚昭南生下了十二个孩子,十子二女。她像一株柔韧的藤蔓,将这个庞大的家庭温柔地缠绕在一起,用她的耐心和爱,调和着所有的纷扰与喧嚣。
庄园里,孩子们的笑闹声、读书声、练武声交织在一起,谱写了八十年的繁华乐章。最大的孩子早已成家立业,他们的孩子又有了孩子,连曾孙都能在院子里满地跑了。每逢佳节,百余口人齐聚一堂,那热闹的景象,足以让任何过路人都为之动容。
然而,有花开,便有花落;有欢聚,便有别离。
八十年的风雨,也带走了最初的风景。一年前,刘郁芳在一个暖洋洋的春日午后,笑着合上了眼,她走时很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不到半年,绿珠也追随她而去。这两位陪伴了楚昭南大半生的女人,她们的离去,像抽走了这个王国最坚实的两根支柱。
一百一十多岁的楚昭南,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他不再是那个能翻墙上树的老顽童,他开始长时间地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郁芳和绿珠生前最爱的那片花圃发呆。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九十多岁的飞红巾和纳兰明慧,同样也被岁月侵蚀得厉害。飞红巾的背不再挺直,纳兰明慧的眼也变得浑浊。她们不再争吵,不再吃醋,只是默默地陪在楚昭南身边,像两棵饱经风霜的老树,共同守护着她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秋日的一个午后,阳光温暖而慵懒,透过窗棂,在床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叶在窗外打着旋儿,悄无声息。
楚昭南已经很久没有下床了。他虚弱地躺着,却坚持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双臂,一边一个,将飞红巾和纳兰明慧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的左边,是陪伴了他一生,爱了他也“恨”了他一生的飞红巾。她的脸上刻满了风霜,但依稀还能看到当年那个草原上最骄傲的少女的影子。
他的右边,是温柔了他岁月,用一生包容了他的纳兰明慧。她的气息已经微弱,但靠在他肩上的姿态,依旧是从前的依赖与信任。
“雅儿……明玉……”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满足的笑意,“这辈子……真好……”
飞红巾没有说话,只是将脸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那颗渐渐微弱的心跳。她想起了他们初遇时的剑拔弩张,想起了旅途中的嬉笑怒骂,想起了八十年来无数次为他生气的夜晚,也想起了他每一次笨拙的温柔。她缓缓抬起手,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纳兰明慧的嘴角,也带着一丝安详的微笑。她这一生,从草原上的懵懂少女,到儿孙满堂的老祖母,所有的心愿,都已实现。能在他怀里离去,是她最终的归宿。
窗外的风似乎停了,屋内一片静谧。
楚昭南的呼吸,最先停了下来。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几乎在同一瞬间,飞红巾和纳兰明慧的身体也微微一颤,相继停止了呼吸。她们的头依旧靠在他的肩上,三人的手,依旧紧紧交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