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六年五月壬午日,辽水上游的贵端水还浮着碎冰。
程名振的军队列在河北岸,玄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士兵们攥着长矛的手背上青筋突起,呵出的白气在风里散得极快。
对岸的高句丽兵筑起了土垒,黑旗上的狼头纹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旗脚下的弓箭手已经搭好了箭,箭头对着河面,寒光刺眼。
“将军,水流太急,冰碴子割船板。”
副将指着河面,昨天试渡的小船被冰撞出了好几个窟窿,此刻正歪在岸边;
“要不等正午冰化些再渡?”
程名振没说话,只是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握紧了腰间的横刀。
他靴底的铁掌在冻土上碾了碾,忽然抬手一挥:
“传令,步兵搭浮桥,骑兵找冰层厚的地方蹚过去!”
号角声在河谷里炸开时,步兵们扛着松木跳板冲进水里,冰水瞬间没过膝盖,有人踉跄着被冰碴子绊倒,后面的人踩着他的肩膀继续往前铺板。
高句丽的箭雨射过来,噗噗地扎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混着血珠,很快又被新的水流冲散。
骑兵们在下游找到了一处冰层较厚的河段,马靴踩上去能听见咯吱的响声。
程名振一马当先,黑马刚踏进水里,冰面就裂开了细纹,他夹紧马腹,刀刃在前额护心镜上挡开一支冷箭,箭杆弹出去,掉进冰窟窿里没了踪影。
贵端水的交战从辰时打到未时。
高句丽兵的阵型在浮桥搭成时就乱了,有个戴铜盔的校尉被唐军的长矛刺穿了喉咙,尸体顺着水流漂下去,撞在冰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程名振在乱军里看到高句丽的主将,那人正往土垒后面退,他追上去一刀劈断对方的旗杆,狼头旗轰然倒下时,周围的高句丽兵瞬间溃散。
打扫战场时,士兵们从尸体上剥下还能穿的甲胄,把断箭和矛尖捡起来装袋。
有个新兵蹲在河边洗手,河水红得发暗,他洗了三遍,指甲缝里的血渍还是没洗掉,干呕了两声,
被老兵踹了一脚:
“吐什么?打赢了就该笑!”
癸未日的清晨,长安太极宫的钟声刚过卯时,程咬金已经披好了铠甲。
他今年五十八岁,鬓角的白发在盔缨下露出来,却腰杆笔直,接过内侍递来的兵符时,指节叩在符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葱山道那边雪刚化,贺鲁的骑兵正在莫贺延碛一带劫掠,你带三万兵过去,务必把他赶回伊丽水以西。”
李治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案上摊着西域的地图,葱山道的位置用朱笔圈了个圈:
“粮草从河西调,沿途的烽燧都会给你接应。”
程咬金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接兵符:
“臣遵旨。”
兵符是鎏金的,分为两半,合在一起时严丝合缝,上面刻的 “葱山道行军大总管” 字样,在晨光里闪着光。
他想起贞观年间跟着李靖讨突厥,也是这样的兵符,那时自己还是个中郎将,如今已是左屯卫大将军,掌心的老茧又厚了几层。
退朝后,程知节直接去了兵部。
职方司的官吏正往地图上标注行军路线,从长安到葱山道,要走三千里地,过了玉门关,就是茫茫戈壁。
“将军,贺鲁的部众有五万多,其中不少是当年西突厥的旧部,骑射功夫了得。”
官吏指着地图上的莫贺延碛:
“这地方无水无草,咱们的步兵怕是跟不上。”
程咬金拿起一支笔,在碛口的位置画了个三角:
“让前军带足马料,步兵随后跟进,到了碛口再合兵。”
他顿了顿,又道:
“给安西都护府传信,让他们守住焉耆,别让贺鲁往东窜。”
午后的朱雀大街上,送别的队伍排了半条街。
程咬金的长子程处默骑着马跟在队伍侧面,他刚从幽州军镇回来,甲胄上还带着边关的尘土。
“阿耶,到了那边多穿件衣裳,莫贺延碛夜里冷。”
他把一个皮囊递给程咬金,里面装着母亲腌的肉干,用油纸包了三层。
程咬金接过皮囊塞进怀里,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家里的事你多照看,别让你娘惦记。”
他翻身上马,玄色的披风在风里展开,露出背后绣的鹰纹,那是当年太宗皇帝赐的,针脚已经磨得有些淡了。
队伍出发时,鼓角声震得街面都在颤。
三万士兵排着队走出金光门,甲胄碰撞的脆响混着马蹄声,引得百姓们都站在街边看。
有个穿粗布短打的老汉,举着个装着水的瓦罐挤到路边,给经过的士兵递水喝,罐沿的豁口割得他手心发红,却笑得满脸褶子:
“将军们多杀几个胡虏!”
程咬金在马上拱手致谢,目光掠过城墙上的垛口,那里的戍卒正朝他们挥手。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也是从这道门出发去打颉利,那时的长安城墙还没现在这样高,如今城高了,兵强了,可边境的烽烟总也熄不了。
队伍走了半月,到了河西。
凉州都督带着粮草在城外接应,仓库里堆着新磨的麦粉,还有从吐蕃换来的青盐。
程咬金看着士兵们领粮草,见有个小兵把盐块用布包了藏在怀里,便问他:
“藏这个做什么?”
小兵红着脸说:
“想留着给俺娘寄回去,家里的盐贵。”
程咬金没说话,让人多给了他两块。
过玉门关那天,风特别大,卷着沙砾打在头盔上,噼啪作响。
关内的柳树枝刚抽出绿芽,关外却是一片枯黄,戈壁滩上的骆驼刺被风吹得贴在地上,像铺了层硬刺的毯子。
程咬金勒住马,回头望了一眼,关楼的匾额在风沙里只剩下个模糊的 “关” 字,他抬手抹了把脸,满手都是沙。
此时的贵端水流域,程名振的军队已经开始回撤。
士兵们扛着缴获的高句丽旗帜,旗面上的狼头被箭射得千疮百孔。
有个高句丽的俘虏走得慢了,被唐军的兵痞用矛杆捅了一下,他踉跄着跟上,脚踝上的镣铐在石头上磨出了火星。
程名振看见,让人解了他的镣铐:
“走路都走不稳,还能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