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碎玉轩,檐下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王巧颜正对着窗台上的一盆枯兰出神。
宫女刚换过茶,碧色的茶汤里浮着两片茉莉,她却没动,指尖在案上的鸾纹玉佩上反复摩挲,那玉佩是当年做晋王妃时,太宗皇帝赐的。
“皇后殿下,柳夫人来了。”
内侍的通报声刚落,柳氏已掀帘而入,身上还带着宫外的寒气。
她穿一件石青色褙子,鬓边插着支赤金簪,见了王巧颜,先是按宫规行了礼,起身时目光在她脸上一转,眉头便皱了起来。
“巧颜,这几日瞧着你清减了不少。”
柳氏拉过女儿的手,指腹触到她腕上的玉镯,冰凉一片:
“宫里的饮食不合口?还是底下人伺候得不周道?”
王巧颜摇摇头,目光瞟向窗边的太子李忠。
十二岁的少年正捧着《论语》看得入神,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发顶,绒绒的一层金。
她轻轻抽回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早已凉透:
“饮食倒还好,只是心里头不踏实。”
柳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李忠,忽然明白过来:
“你是忧心武昭仪的儿子?”
她往李忠那边挪了挪身子,声音压得低了些:
“李弘才刚会爬,离争储还远着呢,你犯得上这般愁眉不展?”
王巧颜放下茶盏,瓷盖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阿娘不知。前日陛下来看忠儿,竟说‘弘儿长大了,倒要跟忠儿学学书法’。这话听着平常,可落在有心人耳里,未必是好意。”
她望着案上堆积的奏疏副本,那是东宫官属呈上来的,字里行间都在劝她 “固储位,防微渐”。
柳氏沉默片刻,忽然拍了下大腿:
“你倒提醒我了!巧颜,你还记得贞观十四年七月初十,晋王府的诗会吗?”
王巧颜一怔,指尖的玉佩差点滑落。那年她刚嫁入晋王府,夏日的诗会上,宾客满堂,酒过三巡,张氏借着醉意,突然对着满座客人福了一福,朗声道:
“晋王妃天生贵相,分明是凤凰转世,将来定是皇后命格!”
当时众人都跟着起哄,她羞得满脸通红,柳氏冷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心,说 “借你吉言”。
“怎么不记得。”
王巧颜的声音有些发飘:
“后来那张氏就被打发去了别院,再没见过。”
“你只记着这些,倒忘了当时还有个老道。”
柳氏慢慢地向前挪动着身体,仿佛每一步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她的鬓边插着一支华丽的金簪,随着她的动作,金簪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令人不禁感到一阵目眩。
终于,柳氏停在了王巧颜的面前,她的声音略微低沉,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严肃:
“那天李淳风也在现场。张氏说完那番话后,他竟然捻着自己的胡子,仔细地端详了你好一会儿,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我心惊胆战的话,依贫道看,令千金虽说是伴随祥瑞而生,但她命中会有一个人克住令千金的皇后命。”
王巧颜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变得惨白,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玉佩,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柳氏,声音略微颤抖地问道:
“阿娘的意思是……那个克星,就是武媚娘吗?”
一提到武媚娘,王巧颜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女子的身影。
她想起武媚娘当初随着自己一同回宫时,还只是个毫不起眼的才人,然而如今,她却能够让陛下每日都前往立政殿,甚至连带着李弘也得到了不少赏赐。
王巧颜的心中顿时像被冰水浇过一般,凉得发颤。
她不禁开始怀疑,难道真的是武媚娘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根本就不存在宠爱和虚设的地位吗?
柳氏见她神色有变,压低了声音:
“除了她还能有谁?你是正经册封的皇后,忠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她一个昭仪,凭什么处处压咱们一头?”
她往门口瞥了一眼,见宫女们都守在廊下,才继续道:
“我前几日托人去查,武媚娘的生辰八字里带火,偏你是水命,这水火相克,可不是好兆头。”
王巧颜的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玉佩:
“那…… 那该怎么办?陛下如今眼里只有她,朝堂上又有许敬宗那帮人帮衬,咱们母女俩能做什么?”
柳氏的眼眸转了转,眼底掠过一丝狠厉,她凑近王巧颜耳边,用气声道:
“看来只能走一步险棋了 就是胜压之术。”
“什么?”
王巧颜猛地抬头,声音都变了调:
“阿娘疯了不成?胜压之术是宫里明令禁止的!当年隐太子的侧妃就是因为搞这个被赐死的,你忘了?”
她站起身,袍角扫过案上的茶盏,茶水泼出来,溅湿了袖摆,她却浑然不觉。
柳氏也跟着站起,拉着她的胳膊往回拽:
“小声些!你当我愿意冒这个险?可如今除了这个法子,还有什么能挡住武媚娘?”
她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根绣着符咒的红线:
“这是我托城外清虚观的老道求的,只要把这个缝进武媚娘的枕头里,不出三月,保管她……”
王巧颜甩开她的手,布包掉在地上,红线散了一地,像蜿蜒的蛇:
“这种阴私手段,我做不来!况且圣人本来就对我又不是待见,如果我用压胜之术的话,圣人会更加厌弃我!到时候不仅我要遭殃,忠儿的太子之位也保不住!就连我们王家也会被…”
她望着地上的红线,忽然想起太宗皇帝当年教导他们 “君子坦荡荡”,只觉得一阵恶心。 柳氏看着女儿决绝的样子,跺了跺脚:
“你就是太老实!你不害她,她迟早要害你!等她当了皇后,李弘成了太子,咱们王家满门都要跟着遭殃!”
两人正争执间,忽听廊下传来脚步声,李忠捧着书走了进来,见她们脸色不对,怯生生地问:
“阿娘,外祖母,你们怎么了?”
王巧颜连忙敛了神色,蹲下身替他理了理衣襟,声音放得柔缓:
“没什么,外祖母在跟我说家里的事呢。”
她捡起地上的红线,塞进袖中,指尖触到那粗糙的布料,心里一阵发紧。
柳氏看着外孙懵懂的样子,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罢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我这把老骨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家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