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的长安,鸿胪寺的信使撞开宫门时,李贤正在太极殿的偏厅抓周。
刚满一个月的皇子被武媚娘在怀里,面前摆着玉印、算筹、兵书和胭脂盒。
当乳母把他放在红毡上,这小娃娃竟一把抓住了兵书的封皮,手指死死抠着上面烫金的 “孙武” 二字。
李孟姜坐在武媚娘这边上的椅子处,拿起一块糕点,看着武媚娘站起身,走到李贤面前,蹲下她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擦着他嘴边的奶渍:
“浅浅你瞧这孩子,倒像知道辽东打了胜仗一般。”
新城公主李乐嫣有些好奇:“但是真的会赢吗?”
李孟姜拿起一支毛笔,仔细端详着,回头看着武媚娘母子:“以我朝的实力自然是能赢的。”
武媚娘也认同孟姜的说法。
过了一会儿,武媚娘仨人带着李贤去到立政殿内,殿角的铜炉烧着银骨炭,暖得让人忘了外面是寒冬,武媚娘带头行插手礼,李孟姜与李乐嫣也跟着行礼。
李治面带微笑,缓缓抬起手,示意那三人不必行礼。
他站起身来,步履轻盈地走到武媚娘身旁,然后温柔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小李贤那粉嫩的脸颊,仿佛在感受着这孩子的天真无邪。
“这孩子,倒是有几分朕小时候的模样呢。”
李治轻声说道,眼中流露出一丝慈爱和感慨。
李孟姜站在一旁,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叹息。
这句话,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不仅周道务说过,就连李治也如此说,难道这真的是全国统一?
李治似乎没有注意到李孟姜的反应,他抱着小李贤,慢慢地走到桌子旁,然后轻轻地坐下。
拿起放在桌上的辽东送来的军报,仔细地端详着上面用朱笔圈着的字:
“斩首三千余级,获战马五百匹。”
“这只是一个开始,胜仗才刚刚开始呢。”
李治自言自语道,声音中透露出一种自信和决心。
他的目光落在了小李贤那紧紧攥着的小拳头上,那拳头就像握着什么珍贵的宝贝一样,不肯松开。
李治不禁笑了笑,伸手去逗弄那小拳头,想要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贤儿啊,等你长大了,或许也要像程将军那样,为大唐守疆拓土,成为一名英勇的将领呢。”李
治柔声说道,眼中充满了对小李贤未来的期许。
武媚娘缓缓走到李治身旁,面带微笑,轻柔地抬起玉手,小心翼翼地将小李贤抱入怀中。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李贤,眼中流露出一丝歉意,轻声说道:
“圣人,贤儿现在年纪尚小,对于您所说的事情,他恐怕难以理解。不如等孩子再长大一些,心智更加成熟之后,再告诉他也不迟。”
紫宸殿的烛火摇摇曳曳,将殿内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李贤靠在武媚娘膝头,小身子晃了晃,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粉嫩的脸颊上还沾着些许睡意,睫毛上仿佛挂着细碎的星光。
武媚娘连忙低头,发髻上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映得她眼底满是柔色。
她伸手抚了抚儿子额前的碎发,指尖带着温凉的玉镯触感:
“乖宝宝,是不是困啦?”
声音柔得像化开的蜜糖:
“来,妈妈带你去偏殿睡觉觉,那里暖阁的炭火烧得正旺呢。”
李贤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小手攥住武媚娘的衣袖,像只恋巢的小雀儿。
武媚娘顺势将他打横抱起,小家伙立刻把脸埋进她的衣襟,鼻尖蹭着绣着缠枝莲的锦缎,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去吧。”
李治坐在龙椅上,目光掠过儿子恬静的睡颜,嘴角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指尖在案几上的奏折边缘轻轻点了点。
武媚娘抱着李贤起身,裙摆扫过铺着波斯地毯的地面,悄无声息。
李孟姜拉着李乐嫣走到李治面前:
“圣人,那我也带着乐嫣一起去阿娘那里,跟她老人家聊聊天。”
李治微微颔首,目光已重新落回案头的奏章上:
“去吧,好好跟韦太贵妃好好聊聊”
殿门被内侍轻轻合上,隔绝了内里的温情脉脉。
没过片刻,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靴底踏在金砖上,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兵部侍郎崔敦礼捧着一卷泛黄的百济地图进来,他身着绯色官袍,鬓角沾着些许寒气,显然是刚从宫外赶来。
“陛下,卑沙城的捷报已传遍京畿。”
崔敦礼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振奋:
“此刻朱雀大街上已是灯火如昼,百姓们自发挂起红灯笼,连坊市的酒肆都彻夜不歇,处处都是庆贺的声浪。”
他将地图在案几上缓缓铺开,羊皮纸的纹路里还带着油墨的清香。
崔敦礼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地图上标着 “卑沙城” 的位置,那里用朱砂新画了个圈:
“程将军派快马送来军报,说卑沙城守将已献城投降,下一步打算挥师建安城。
只要拿下那里,便能像一把铁钳掐断高句丽与百济的联系,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李治的目光落在地图上,指尖从辽东的辽河一路划过,越过青丘、带方,直抵新罗的金城。
那截露在龙袍袖口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划过之处,仿佛能听见千军万马的嘶吼。
“让他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尾音里还残留着方才对幼子说话时的温和,却又添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崔敦礼刚要应声,却见李治忽然停了手,指尖悬在新罗的疆域上,眼神悠远起来。
他想起几日前新罗王金法敏遣使者送来的那盒鹅卵石,巴掌大的锦盒里装着三十三颗圆润的石子,每颗石面上都用朱砂刻着城名,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尽力气刻下的 那是被百济焚毁的三十三座新罗城池。
使者跪在殿上,捧着锦盒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说每座城陷时,百姓都朝着长安的方向叩首,盼着天朝的援军。
“你让人把那些石头送到史馆。”
李治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找个紫檀木的锦盒装好,旁边用小楷注上:‘永徽六年正月,百济陷新罗三十三城’。”
崔敦礼愣了一下,抬头时眼里满是不解。
他跟随李治多年,从未见帝王要将藩属国的败绩如此郑重地载入史册的。
“陛下,史馆向来记载我朝的文治武功,这些败绩记下来,怕是……”
“要让后世知道。”
李治打断他的话,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藩属国把咱们当靠山,捧着赤诚之心来投奔,咱们就不能让他们摔着。”
他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宫墙,看见朱雀大街上那片象征着安稳的灯火:
“今日记下来的是三十三座城的名字,明日便要让百济人知道,这三十三座城,咱们会一座一座帮新罗拿回来。让天下人都看看,我大唐的‘天可汗’三个字,不是刻在碑上的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