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叶阳已在书房铺开赵信的私印。
案头摆着三封赵使前日与邯郸往来的帛书,墨迹深浅、笔锋转折都被他用朱砂笔一一标红。
影卫阿九单膝跪地,袖中还沾着赵信挣扎时蹭上的酒渍:\"公子,赵使的手书已拓了模子,您看这'涞'字的走之底,末笔总带三分挑势。\"
叶阳的狼毫在新帛书上顿住,笔尖悬在\"涞\"字最后一笔上方,突然轻笑:\"郭开那老匹夫,最信赵信的'率性'——\"笔锋一挑,墨痕便如醉汉踉跄般斜斜拖出,\"这样才像他酒后写的。\"
阿九盯着新写的帛书,喉结动了动:\"公子这手仿字,比赵使自己写的还像。\"
\"像有什么用?\"叶阳将帛书按在火漆上,赵信私印的\"信\"字在蜡油里慢慢凝固,\"要让赵王觉得,赵信是真怕了燕军。\"他抬眼时,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过,\"去,把这封'求和书'混在赵使的家信里,让邯郸的细作以为是赵信派亲信送的。\"
阿九领命退下时,廊下传来环佩轻响。
林婉提着食盒进来,青玉簪子上还沾着露水:\"用些桂花粥?
今日去拜访西市姜家,那老夫人最是难啃。\"
叶阳接过粥盏,指尖触到食盒的温度,忽然握住她的手:\"婉娘,你这是要把蓟城的老石头都焐热?\"
林婉抽回手,替他理了理衣襟:\"那些老东西嘴上喊着'祖宗规矩',心里比谁都怕赵国来犯——\"她的指尖在他心口的锦囊上轻轻一叩,\"昨日在陈府,我只说'太子连赵使的密信都截了',陈老爷的茶盏就碎了。\"
叶阳放下粥盏,眼底浮起笑意:\"所以今日去姜家,你要提什么?\"
\"提姜家大郎在云中郡做商队管事。\"林婉将食盒里的蜜饯推近些,\"赵国上个月在雁门关扣了二十车盐,姜家的商队至今没消息。\"她垂眸拨弄着腕间的银镯,\"我会说,太子正与代郡的胡商谈盐路——\"抬眼时,眸中似有星火,\"赵国能断姜家的路,太子却能给姜家开条新的。\"
叶阳望着她发间晃动的珍珠,忽然伸手替她别了别簪子:\"若姜家松口,明日我便让乐乘拨三百甲士,护送姜家的商队过易水。\"
林婉的笑意在眼角漾开:\"那我可得把这话原封不动说给姜老夫人听。\"她提起食盒转身,又回头补了句,\"对了,影卫今早来报,伪装成赵斥候的阿七已过了漳水。\"
书房的门合上时,叶阳的指尖重重叩在案上。
阿七此行要送的密信就压在镇纸下,他特意用了赵国宫廷特有的洒金帛,还掺了半钱邯郸城才有的沉水香——李良那老匹夫,最贪这些虚礼。
三日后的黄昏,影卫的快马撞开太子宫的角门。
\"公子!\"阿九滚鞍下马,铠甲上还沾着血渍,\"李良收到密信了!
他的亲卫昨夜在丛台侧殿烧了半宿炭盆,听说是在写调兵手令!\"
叶阳正站在演武厅的沙盘前,指尖在\"邯郸南门\"的小旗上一按:\"乐乘呢?\"
\"乐将军已率三千轻骑出了云岭关,此刻该在中牟泽扎营。\"阿九抹了把脸上的汗,\"李良打算等赵王十五日巡视边境时动手,公子,我们要不要——\"
\"等。\"叶阳的手指沿着漳水河道划到邯郸,\"乐乘的人要藏在洺水西岸,等李良打开南门再冲进去。\"他转身时,烛火将影子拉得老长,\"告诉乐乘,李良要的是'燕军助他稳坐相位',我们就给他这个承诺。\"
阿九领命而去时,窗外突然传来喧哗。
林婉的马车正停在二门处,她掀开车帘的手顿了顿——门房的小斯举着个焦黑的木牌跑过来:\"夫人,西市粮仓半夜着火了!
守仓的老张说,火是从东墙根烧起来的!\"
林婉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昨日才故意在姜老夫人面前\"说漏嘴\",说\"太子把新造的连弩藏在西市粮仓\"。
\"备马。\"她将披风递给侍女,\"去粮仓。\"
等她赶到时,粮仓的余烟还未散尽。
影卫头目阿青从焦土中捡起半截断箭,箭头沾着黑色药粉:\"夫人,这是赵国'无影弩'的箭簇。\"他指了指东墙下的几个脚印,\"昨夜有七个人翻进来,我们在草垛后抓了三个,剩下的跳墙跑了,不过——\"他从怀中摸出个青铜虎符,\"这是从领头人身上搜的。\"
林婉接过虎符,背面的\"赵\"字被磨得发亮。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虎符的缺口——这是赵王亲赐死士的信物,每个缺口对应一名死士的编号。
\"审。\"她将虎符递给阿青,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用'醒骨散',我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目标是谁。\"
子时三刻,叶阳在偏殿见到了审讯结果。
\"公子,\"阿青跪在下首,脸上还沾着血渍,\"那三个死士招了——他们是赵王派来的,原定十五夜动手,目标是您。\"他将一卷染血的帛书呈上来,\"这是他们的刺杀计划,说要在宴席上往您的酒里下'鹤顶红'。\"
叶阳展开帛书,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他扫过\"毒酒乐师舞姬\"几个关键词,突然笑出声:\"赵王倒会挑日子——十五正是我们宴请赵使的日子。\"
\"公子!\"阿青急得额头冒汗,\"要不宴席改期?
末将这就调一千影卫——\"
\"改什么?\"叶阳将帛书扔进炭盆,火舌瞬间吞没了字迹,\"林婉昨日在姜家说'太子最讲信用',这宴席要是改了,那些老东西该以为赵国真把我们吓破胆了。\"
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林婉掀帘而入,发间的珍珠被夜风吹得微微发颤:\"我刚从姜家回来,老夫人应了明日送质子到太子府。\"她扫了眼炭盆里的灰烬,\"赵使的事,我听说了。\"
叶阳拉她在身边坐下:\"婉娘怎么看?\"
\"将计就计。\"林婉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手背,\"他们要在酒里下毒,我们便换套酒具——\"她抬眼时,眸中寒芒毕现,\"让影卫扮成乐师,等赵使下毒时人赃并获。\"
叶阳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间的银镯:\"那赵使......\"
\"郭元。\"林婉从袖中摸出张纸,是影卫探来的情报,\"赵王的远房表弟,最会装老实。\"她将纸页折成小方块,\"我让人在醉仙楼备了'洗尘宴',楼里的厨子、跑堂都是影卫扮的。\"
叶阳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银镯传来:\"婉娘,这些年你跟着我担惊受怕......\"
\"胡说。\"林婉抽回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当年在咸阳,你护着我从刺客刀下逃出来时,我就说过——\"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殿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叶阳望着窗外的星空,忽然笑了:\"明日卯时,让乐乘的人再往洺水西岸挪十里。\"他转头看向林婉,\"等赵使的马车进了蓟城,我们这局棋,该收网了。\"
林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官道上,一点火光正沿着易水缓缓移动——那是赵使的车队,打着\"议和\"的旗号,正往蓟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