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的通报声撞破殿内温情,叶阳指尖还残留着林婉锦囊上的绣线触感。
他与妻子对视的刹那,窗外阴云彻底吞没月光,烛火猛地一跳,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扯得歪斜,倒像是两柄被强行错开的剑。
\"请使者在偏殿稍候。\"叶阳松开林婉的手,起身时甲胄轻响,肩窝的刀伤被布料蹭得发疼,却不如心头那股紧绷——赵王使者深夜求见,绝不是\"慰问战事\"这般简单。
林婉已转身取来他的玄色朝服,指尖掠过他颈后时轻声道:\"孤让小厨房温了参汤,等会喝两口。\"
偏殿的炭盆烧得太旺,赵信的额头沁着薄汗。
他跪坐时腰板挺得笔直,可目光扫过叶阳腰间玉珏时,喉结还是滚了滚——那是燕王亲赐的\"代王玺\",象征太子监国之权。\"见过燕太子。\"赵信叩首时袖中滑出半片竹简,又慌忙用袖口掩住,\"赵王闻得云岭关大捷,特命在下送来西域葡萄酿,聊表贺意。\"
叶阳垂眸盯着案上的青铜酒樽,酒液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
林婉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指尖轻点案几:\"赵使一路辛苦,先喝盏茶润喉。\"侍女捧着漆盘上前,青瓷盏里浮着几片新采的龙芽。
赵信刚要接,林婉忽然轻笑:\"这茶是孤今早亲自煮的,赵使且尝尝合不合口味。\"
茶盏递到半途,赵信的手指突然顿住。
他瞥见林婉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抹幽绿像极了邯郸城牢里的寒铁,三年前他替郭开送密信时,就是在这样的翡翠镯子反光里,看见狱卒腰间的钥匙。\"谢太子妃美意。\"他喉结动了动,接过茶盏时故意碰翻了案角的笔洗,墨汁溅在袖口,\"哎呀,这手真是......\"
林婉的裙裾掠过赵信脚边,\"赵使且宽心,孤让人拿新帕子来。\"她转身时对侍女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退下。
叶阳看着赵信低头擦拭墨渍的模样,忽然开口:\"赵使说赵王记挂燕军,不知可曾记挂起五年前渑池之盟?
那时赵王说'秦赵同宗,燕赵同袍',如今秦剑都架到燕颈上了......\"
\"太子明鉴!\"赵信猛地抬头,眼眶泛红,\"秦相吕不韦新丧,咸阳人心浮动,赵王正与庞煖上将军商议......\"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从袖中摸出一卷黄帛,\"这是赵王亲笔,还请太子过目。\"
帛书展开,字迹是赵王迁特有的瘦金体,前半段尽是\"燕赵唇齿\"的套话,后半段却藏着根软刺:\"闻燕地粮秣告急,若能割涞水以北三城为质,赵愿借粮十万石,共抗强秦。\"叶阳的拇指摩挲着帛书边缘,那里有一道极浅的折痕——显然被人反复翻阅过。\"赵王厚爱,孤自当铭记。\"他将帛书轻轻卷起,\"夜已深了,赵使先去驿馆安歇,明日孤设宴为你接风。\"
赵信退下时,林婉正站在廊下。
她望着那道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指尖掐进掌心——方才替赵信\"换帕子\"的侍女,是影卫暗桩。\"去告诉阿九,\"她对暗处的影卫低语,\"盯着赵使的随从,尤其是那个抱药箱的老仆,他袖中鼓囊囊的,不像装药材。\"
更深露重,驿馆檐角的铜铃被夜风吹得轻响。
影卫阿九贴着瓦当往下看,赵使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老仆正用银簪挑开床板。
他屏住呼吸滑下屋檐,窗纸映出老仆的影子——那双手在夹层里摸出个油皮纸包,又迅速塞回赵使贴身的中衣内。
\"太子妃,找到了。\"寅时三刻,林婉的妆匣里多了张染着朱砂的密信。
信上的字迹比赵王的更潦草,却盖着郭开的私印:\"燕军主力在云岭,蓟城仅余老弱三千,若秦赵合兵,旬月可下......\"她捏着信的手微微发抖,转身时正撞进叶阳怀里。\"别急。\"他吻了吻她发顶,\"孤已让乐乘调了五千骑兵,埋伏在涞水西岸。\"
次日卯时,演武厅的沙盘上插满小旗。
叶阳的指尖划过\"蓟城\"二字:\"赵军若来,必走西路,那里山隘狭窄,骑兵伏兵最妙。\"乐乘抚剑点头:\"末将这就去安排,三日内必让西路连只鸟都飞不进来。\"林婉站在廊下听着,忽然轻笑——她让人在驿馆外散布消息,说\"太子要宴请赵使与蓟城豪族\",此刻那些老贵族的马车,已陆续停在醉仙楼前。
宴会设在傍晚。
赵信穿着叶阳赐的锦袍,酒过三巡后舌头开始打卷:\"听说燕军云岭关只杀了八百秦卒?
哎,不是某说,这仗打得......\"他夹起块鹿肉,\"若听某劝,不如割地议和,省得百姓受苦。\"
林婉端着酒樽起身,琥珀色的酒液在她腕间镯子上流转:\"赵使说的是,孤也觉得该让百姓少受些苦。\"她将酒樽递过去,\"这杯酒,孤敬赵使替百姓操心。\"赵信仰头饮尽,眼前突然发黑——酒里掺了她从太医院要来的\"醒神散\",实则是微量蒙汗药。
等赵信再睁眼,已在太子宫的暗室里。
他想喊,却发现嘴里塞着浸了麻药的布团。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时他听见脚步声,叶阳举着烛台站在门口,烛火映得他眼底寒光闪烁:\"赵使的密信,孤看了。\"
赵信的瞳孔剧烈收缩。
叶阳却从袖中摸出封新写的帛书,墨迹未干:\"孤替赵使拟了封给赵王的信,说'燕愿割涞水以北,望赵速派重臣来谈'。\"他将帛书递给身后影卫,\"即刻用赵使的私印封缄,快马送邯郸。\"
暗室的门重重关上。
赵信望着头顶一线天光,突然想起郭开交给他密信时说的话:\"事成之后,封你为上大夫。\"可此刻他喉咙发苦——真正的赵国使者,此刻该在易水河畔了吧?
晨雾漫进驿馆,赵信的随从们在院外急得打转。
老仆摸着空了的夹层,额角的汗滴进衣领——他们不知道,太子宫的影卫早已换了装束,混在去邯郸的快马队里。
而叶阳站在城楼上,望着东方鱼肚白,手指轻轻叩着城墙砖。
林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将那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重新塞进他心口:\"郭开收到信,该坐不住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去邯郸的快马出发了。
叶阳望着那抹尘烟,唇角勾起极淡的笑——这局棋,才刚落第二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