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王琦开始给众人讲故事,驼队里面每日最激奋人心、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每日休息的时候听王琦讲《西游记》。
只可惜王琦对于《西游记》的认知全都来自于86版电视剧,原文那是没认真看过的,倒是各种解析、二创、衍生作品和乱七八糟的碎片信息看了不少。
反正就是讲个大概,想到啥就讲啥,只要先后顺序和主要的角色没啥太大的错误就行。
至于说八十一难都是个什么玩意?
阿尔克纳真神不在乎,隐士大人连弄本《西游记》照着念都懒得干……。
那么较真干嘛?
又没打算靠这玩意赚钱。
无奈《西游记》太过精彩,哪怕王琦讲的驴唇不对马嘴,也依旧听的众人如痴如醉。
哈布会长是个商人、老道而又精明的商人,深知这《西游记》的魅力和商业价值。
最后终于还是没忍住,拉着王琦窃窃私语了好半天。
最后终于谈妥——怒爷你们只负责讲故事,我负责整理成书,最后我跟您三七分,我三、您七。
于是,王琦只好从头再讲一次,只是边上多了几个拿着纸笔等着记录的驼队伙计。
“怒爷,您之前讲到这里的时候说的分明是白毛老鼠精,怎么这次就变成了九尾狐狸精?”
“我想想啊……。记岔了,九尾狐是别的故事里的。”
“怒爷,那个青毛狮子精到底是哪位菩萨的坐骑来的?您上次说的和这次说的可不一样啊。”
“这事我还真不太记得了。不过这个事情简单,去问问藏海大师就知道了。我分不出来,他一个高僧大德还能分不出来?”
“有道理!”那伙计一拍大腿,起身就去找藏海大师:“大师,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您看这……。”
总之,驼队里出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每次怒爷他老人家讲完了《西游记》的故事,就总有那较真的和好事的跑去藏海大师那边求证。
问的问题那真的是千奇百怪……。
什么是心猿意马?
悟空、悟能、悟净,到底都是什么意思?
某某某神佛的坐骑或者是某个亲戚到底是不是谁谁谁?
在西竺的时候真的见过会听讲经说法的蝎子吗?
白骨果然能成精吗?
被问的最多的问题是——藏海大师!这世上果真有女儿国吗?您是在去西竺的路上见过还是在从西竺回咱们大梁的路上见过!
藏海大师被问的莫名其妙、烦乱不已,就连每日雷打不动的功课都受到了影响。
“哎呀!你们不要听怒老施主胡言乱语。”藏海大师被烦得连口宣佛号都忘了:“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女儿国?那冢中枯骨又如何能化精害人?”
藏海大师这话一出口就知道坏了……。
因为那位怒爷已经在边上听了半天了。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抱着膀子乐呵呵地上来找茬了……。
“藏海大师,您这话就不对了。”王琦乐呵呵的:“说实话,那女儿国到底有没有,我们也不知道。就算是真的有,那也肯定只有您见过。您是真正的高僧大德,比那虚构出来的三藏法师修行坚深的多,就算是真到过那女儿国,也定然不受情欲迷惑。也许是您慈悲为怀,怕我们这些个凡夫俗子被那女儿国所迷,所以才故意说没有也不一定。”
“啊?”藏海大师的脑子愣是没能转过来。
这怎么说的跟真的一样?
“怒爷,您老说笑了。”关键时刻,尼布拉现身说法:“我与三位师兄一路跟随师父他老人家前往西竺,这一路上历经磨难不假。可是却真的未曾听说过有什么女儿国啊!”
“尼布拉师父,按您这说法,您和藏海大师肯定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到的西竺是吧?那怒爷所讲的那些个精怪什么的,就全是真的了对吧?”
“啊?”尼布拉也懵了。
“问问问,你咋那么多问题?”王琦把眼一瞪:“没听尼布拉师父说吗?没有女儿国。尼布拉师父为人最是忠厚纯良,况且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要是说没有,那就绝对是没有了。”
被王琦说了一顿的那个伙计有点委屈:“我也没问女儿国啊……。”
然而立刻就有脑子活络的人想到了一个可能:“你们说,会不会那女儿国根本就不叫女儿国?藏海大师和尼布拉师父其实去过,只是因为名字对不上,所以不记得了。这才以为是没有。”
“嗯!对!有道理!”
“尼布拉师父,您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这么个地方?就是国王是个女的什么的。”
“女国王?”尼布拉仔细想了想:“确实有,那地方的国君还真是个女的,那位女王陛下年方双十、宝相庄严。”
“真有女儿国啊!”众人沸腾了……。
尼布拉整个人都傻了……。
我只说了确实有女子当国君的国家,可没说那就是女儿国啊……。
“阿弥陀佛!”藏海大师高宣佛号:“诸位莫要胡思乱想,方才我那徒弟只说那处国君是女王,可未曾说过那就是女儿国啊。”
“对对对!确实不是女儿国。”
话是这么说,但是众人的神色和表情分明就是——不是女儿国就怪了。
然而这事还没完,因为来自王怒爷的补刀立刻就到了:“藏海大师刚才说冢中枯骨无法成精害人是吧?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这世上都能有恶蜃川,为何不能有白骨精?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您可不能为了宽我们的心就不和大家说实话啊。”
藏海大师这个难受啊……。
我说的可不就是实话吗?
那冢中枯骨如何害人?
恶蜃川是恶蜃川,白骨精是白骨精。那能一样吗?这两个能是一回事?
哈布会长在远处看着这一幕摇头苦笑。
这位怒爷,似乎天生就和诸天神佛犯冲,平日里就是各种冷嘲热讽、明抬暗贬。
讲个《西游记》的故事,看似是宣讲佛法,实际上把佛法贬损的一无是处。
灵山脚下倒全是一心向佛的虔诚信众,结果被那三只大妖祸害的全国死绝,诸天神佛却只当是看不见。
东土大唐一直不拿佛法当回事,那大唐天子却是天命所系,诸天神佛见了也要承认其人王之尊,礼让三分。派三藏法师西行求经的根本原因其实也只是因为那大唐天子做了个噩梦罢了。
还有那孙大圣。别看是他保着大唐三藏法师西行求经,但是最为无法无天的就是这只石猴。闹地府、闹龙宫、大闹天宫,什么事不敢干?漫天神佛哪个没挨过他的打?
就连那如来我佛,见了玉皇大帝都要毕恭毕敬地自称一声“老僧”。谁高谁低、谁上谁下,简直一目了然。
还有整个取经的过程,说白了不就是灵山一脉保着自家金蝉子修成正果出的一趟公差?
那一路上的妖魔鬼怪,但凡有点关系背景的可曾死过一个?
尼布拉师父不就是沙悟净和白龙马?任劳任怨、劳心劳力,别说转正了,就连剃度都无。
慈悲、慈悲,我佛、我佛。
全是狗屁!
哈布会长算是想明白了——怒爷是个明白人啊……。
“怒爷!怒爷!”张统逮着一个机会,凑了过来:“您老人家给我个实话,真有女儿国吗?”
“就过不去这个女儿国了是吧?你这么喜欢女儿国?你是无毛屌?”
要是旁人这么和张统说话,张统能一刀剁了他,偏偏这话是怒爷说的……。
“哎呀!您老人家行行好!就给个实话呗?”
“哪来的什么劳什子的女儿国?全是女子的国家那可能吗?咋生孩子?”
“子母河的水啊!喝一口不就怀孕了?”
王琦也是服了——你真信啊?
“真的没有,藏海大师和尼布拉师父说的。”
“哦!那就算了……。”
你不信就不信呗。什么叫“那就算了”?
从此之后,藏海大师就会时不时感受到来自旁人的异样目光。
这些目光里面有羡慕、有嫉妒、有真心实意地尊敬,甚至还有那种莫名其妙的“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最奇怪的是张统,这位张副将看着自己的那个眼神为何跟个怨妇一样?就好像是自己抢了他什么心爱之物一样。
在张统看来,就是——就因为藏海大师您说没有女儿国,所以怒爷才不和我说实话。
藏海大师也就是个吃斋念佛的,但凡是个通达修道的,肯定都会对着王琦喊上一句——何故坏我道心?
如果是魏骏杰在的话,则会说——这藏海和尚资质愚钝不堪、冥顽不化,前辈简直多余理会。
不管有没有女儿国,也不管有没有白骨精,驼队依旧要面对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吃饭问题。
骆驼和马可以吃草,人不行啊。
这支驼队贩卖的主要货物全是财货,没有粮食,吃喝全都要靠一路沿途补给。
宰杀的那区区几头骆驼,哪怕是省着吃也根本就吃不了几天,那可是五百多号人呢。
而且队伍里还有四个吃素的……。
虎阳关那个鬼样子,能全须全尾的出来就算是不错了,补给那是想也不用想。
按理说,驼队已经入了大梁境内,离了虎阳关之后就是一直向着大梁内地进发,一路上郡县驿站遍布,区区补给不成问题。
结果却是——地废田荒皆空无,百里不见有人烟。
一路上路过了三座城、四处驿站,别说活人了,愣是连一只活禽都没见着过,就连老鼠也全是骨瘦如柴。
到达第五处驿站的时候,还是空的。
“又特娘的逃驿了!老子的马都瘦成什么样了!”张统一巴掌拍在马鞍上:“逃驿可是大罪啊!这人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们能跑哪去?”
虎阳关内起码还有万余只孤魂野鬼一般的活死人饥民,这一路遇到的这些城镇、驿站更绝,直接逃的一个不剩。
两相对比,陈陆平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治理有方了。
“再这么走下去怕是不行了。”哈布会长一个劲地摇头:“张将军,咱们必须要暂缓行程,想办法弄些吃的再上路。”
“嗯,也只能如此了。”张统点头。
于是,驼队就在这处位处山中的驿站里暂时安顿了下来。
哈布会长吩咐驼队的护卫和伙计们每日分组出去打猎、挖野菜。
张统吩咐手下兵卒打起精神、莫要大意,越是这种灾乱的年景就越是……。
“会长先生!会长先生!”一名驼队的伙计慌慌张张跑进了驿站:“有……,有贼人!老阿三他们几个被那些山匪给捉走了!”
之前还奇怪沿途为何看不见人,这不就见着人了?
消失的那些人里面有人改行劫道去了呗……。
“张将军,赶紧派军士去救人啊!”哈布会长立刻就急了。
“不救。”
“什么?”
“我说不救!”
“张将军!”
“本将奉刘将军将令,以护卫藏海大师平安为首务。”张统双手抱拳,先是对着西平关的方向拱了拱手,继而对着洛京的方向拱了拱手:“除此之外,余者皆轻。”
千防万防,不如直面硬刚。
张统一路之上都在提防这种事,这也算是预料中的事情。这群贼人因该是已经暗中跟了驼队许久了,一路上都在暗中观察、聚众蓄力,如今把驼队的实力摸的差不多了、人数也够了,这才敢于发难。
往最坏的方向去想,整个驿站搞不好都已经被这群山匪给团团围住了也没准。
“你!”哈布会长气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伸出手颤抖地指向张统,就像是刚刚才认识这个人一般。
“哈布老弟,你先别生气嘛。我断定被劫走的那些人现在肯定还没事。你信不?”
“怒爷?”
“对面是山匪。山匪嘛,乌合之众罢了。面对三百官军和一百多的护卫,对方没有个两三千人怕是不敢打咱们的主意。当然了,也可能是四五千人或者是更多,具体的人数主要取决于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匪和饿的有多狠。还记得当初虎阳关外的那三四千饥民吧?”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强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官军骗出去,然后大队人马来抢驼队。区区百十来个护卫罢了,拿钱办事,玩什么命啊?也许贼人刚到就全跑完了呢?”
护卫统领是个精瘦精瘦的中年汉子,名叫李晖。
李晖在边上听着这位怒爷侃侃而谈,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老爷子!别的咱先不说,我们兄弟们那可都是讲规矩的。拿钱办事不假,给多少钱办多大事,哈布会长给的那是买命钱。这趟活完成之前,我们可不会跑。”
王琦撇撇嘴:“嗯,你们讲规矩,不会跑、人均死士、死战到底。但是你们一个能打几个?打十个了不起了吧?人家可是几千号人,拿人堆也能换光了你们。匪徒们一旦红了眼,那可是真的不要命的。”
“怒爷……。”哈布会长心里有苦说不出。
您老人家可少说几句吧……。
这不长他人志气 灭自己威风吗?
您再这么说下去,大家伙吓都吓死了……。
“所以啊,小张的决策没错。就是这个夯货不会说话,那话说的硬邦邦的,一点情面都没有。”王琦话锋一转,张统的地位也从原本的老张被降级成了小张:“只要小张和他的三百军士还在,那些山匪就不敢来。但是只要小张把手下人派出去,那可就不一定了。这士兵派的少了就是个送,派的多了驼队就要丢。难办啊……。”
“老爷子说的对!”张统一个抱拳拱手:“您老居然还是个知兵之人?”
“屁的知兵之人。”王琦哼了一声:“多简单的道理。”
“不是,怒爷。要是按照您这么说,那些伙计不就……。”
“有救,放心。”王琦捋着胡子。
周言一言不发,抱着一米三上前一步。
——用不着她,一个女孩子家,天天喊打喊杀。成什么样子?
——您确定吗?艾克先生?
——这话说的,这么信不过我?
周三妹子把王琦的话转述给了周言。
周言有些疑惑,然而还是选择了乖乖照办,抱着一米三后退了两步。
然而周言这一进一退之间,却引起了哈布会长的注意:“怒爷!您莫非是要叫言先生出手了?”
周言从头到脚裹的严严实实,没人知道她的长相,驼队里就没人听过她说话,以至于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到底是男是女。
但她那一身冷峻孤傲的气场还有那把名为一米三的剑,大家自然而然地就以为她是个男的。
别的不说,只要言先生将那把剑往驿站门口一戳,那些贼人绝对连靠近的胆量都没有。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好几千人。”王琦两眼一翻。
哈布会长了然——对,那可是好几千人,您怕言先生一次杀的人太多是吧?
“那群山匪只是把人绑了,却未伤人,故意放了一个伙计回来报信。明显就是打算钓官军出驿站。”王琦捻着胡子:“那咱们就如他们所愿,叫小张带着兵出去救人不就完事了?”
“不是,怒爷。我们一走,这驼队和藏海大师的安危可就……。”张统愣了。
怒爷刚刚不是挺明白事的吗?怎么这么一会就改口了?
“阿弥陀佛。”藏海大师口宣佛号,挺身而出:“出家人慈悲为怀,自当渡化众生。贫僧愿前往讲经说法,使诸位施主免动刀兵。”
王琦看了看藏海大师,明白他这是路径依赖了,觉得既然自己在虎阳关外一顿唾沫横飞就能说的那些沙匪饥民幡然悔悟,那此时应该也可以用这个办法应对眼下的这个局面。
“不行!”张统眼珠子都瞪圆了:“这不胡闹嘛?这群山匪可不比那些沙匪,连个面都不肯露,摆明了一门心思就是想劫驼队。”
“嗯……。试试呗?也许藏海大师的这个办法可行呢?”王琦对于藏海大师的想法表示认同。
“怒爷……。”都不用张统说些什么,哈布会长就立刻表示了反对:“您老人家是认真的?藏海大师关系重大,万万不可轻身冒险啊……。”
藏海大师关系重大是句大实话。
如今大梁天子诚心礼佛,大梁国内遍兴佛寺、奉养僧尼。修佛寺也罢、养僧尼也罢,那可是都需要钱的。
大梁天子就下令收“佛捐”,不叫税、叫捐,不过本质上都是一回事。
反正就是要么出人干活、要么出钱积功德,权贵黎庶、儒道商贾,无一例外。
各地都有各地的佛捐,过一地就要捐一次,可谓是层层扒皮、没完没了,那情景就如同是《卖炭翁》,捐到最后连条命都要捐给漫天神佛。
但是驼队带着藏海大师,那就不一样了。不但可以免了各种税赋和佛捐,一路之上还可以收取沿途郡县供奉的佛捐提供补充。
可若是藏海大师万里有一出了点好歹……。
驼队上下一个不留,所有亲眷一律发往各地寺庙充作“罪业奴”,说白了就是要在寺庙里劳苦到死的奴隶。
“放心、放心,既然藏海大师有慈悲心,试试也是无妨。藏海大师又不是那唐三藏,吃了他也不会长生不老。你们还怕那些贼人把他抢了去不成?”
王琦这话说的藏海大师一阵恶寒……。
自从这位怒老施主开始讲那《西游记》,驼队内的人现如今几乎都拿自己和那个唐三藏比,觉得自己就是唐三藏。
你提别的也就罢了,干嘛非要提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
这吃人可是大恶业,岂可长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