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塌粮仓和杂物垃圾堆积而成的垃圾山终究还是没能挖出来可吃的粮食。
不是没去挖,而是真的挖不出来。
就算是有了驼队和三百护军这两支生力军的加入,想要挖开那垃圾山一般的粮仓也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
意外之喜则是挖出来一些已经发芽的粮食,虎阳关内的百姓们就像是得了那救命的稻草,捧着那些嫩芽失声痛哭。
然后就是疯了一般不要命的疯狂挖掘,只求多挖得一些已经发芽的粮食当粮种,结果居然还真的又挖出来不少嫩芽。
虎阳关内不缺地、也不缺水,唯独就缺些粮种。
如今,这些嫩芽就是所有人的希望。
百姓们将其当成珍宝一般种进地里,时刻小心照顾着。哪怕是自己渴死、饿死,也对这些种芽小心呵护。
三日后,驼队该到了如期上路的时候。
临行之前,藏海大师特地去找了虎阳关守将陈陆平:“陈将军,贫僧临行前有一事相求,万望将军恩允。”
“哦?大师请讲。”
“将军,那千米通天大佛,劳民伤财、资耗甚巨,万万不可再修了。”
“有趣。”陈陆平颇有趣味地打量着藏海大师:“大师,您是得道的高僧大德,我也有一事相求。”
“将军请讲。”
“藏海大师。”陈陆平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藏海大师的手腕:“本将军奉圣谕修造‘大梁圣天子慈悲济世大德神威亿万无量平等壁照金身功德佛’,现如今正好还缺了高僧大德为其诵经祈福。您不如就留下来,等这大佛修完再走如何?”
“师父!”尼布拉见状就想上前,结果却被一柄寒光凛冽的宝剑抵住了咽喉。
陈陆平手中的长剑纹丝不动,紧紧顶住了尼布拉的咽喉,满眼玩味地看着藏海大师,等着他的回复。
慧宗和慧衍本想上前搭救,结果却被陈陆平一个眼神就吓得全身发软。
那眼神阴翳、冰冷、没有任何感情,看着慧宗、慧衍的时候就像是一只鹰隼在看两只死老鼠。
藏海大师惊骇不已——这陈将军果然不想放我走……。
藏海大师挣了几下,却发现陈陆平的那只手就如同是铁箍一般纹丝不动,自己根本就挣不开。
此时的陈陆平目泛凶光,似要择人而噬一般。
哪还有半分病病歪歪的娘炮样子?
边上跟着藏海大师的张统亲兵不敢直接上前拦阻上官,立刻就有人飞奔去找张统。
“阿弥陀佛。”藏海大师竖起单掌,高宣佛号:“陈将军若是想听贫僧讲经说法,贫僧自是无可推脱。只是贫僧奉圣命前往西竺拜佛求经,如今功成归来,理当先行返回洛京面见天子。”
“哦?大师这是要拿当今圣上压我了?”
“贫僧并无此意,圣天子在洛京正日夜期盼贫僧早日返回。将军忠义,想来必不会为难贫僧。”
“嗯,藏海大师所言有理。”陈陆平笑了笑:“既然大师不肯留下,那我也不好用强,但是这大佛的工程却停不得。不如就叫大师的高足留下如何?”
慧宗和慧衍一听这话,立时就被吓的全身发抖……。
这虎阳关留不得啊!
这哪里还是座关城?分明就是阿鼻地狱!
自己倘若是留了下来,今后就算不会被那些饥民吃了,怕也是会和那些饥民一样被逼着吃死人。
这可如何使得?
反倒是尼布拉丝毫没有犹豫:“佛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还请陈将军放师父东归,我愿留下。”
“我不入地狱,谁爱入谁入。只可惜这地狱,有人逼着我入。”陈陆平嗤笑一声:“你也配?一个连剃度都不曾有的记名弟子。”
陈陆平转头看向慧宗、慧衍:“倒是这两位大师,虽然也是藏海大师的记名弟子,却是驻跸寺住持大师的亲传弟子。”
慧宗和慧衍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喉咙里面似乎是被人塞进去一团棉花。
“既如此,贫僧……。”慧衍暗中一咬牙,就要一口答应下来。
人家尼布拉师兄也是师父的记名弟子,连剃度都不曾有,都有以身证道的勇气。自己如何不能?
“陈将军。”藏海大师拦住了慧衍的话头,语气却平和沉稳的很:“我这三个徒弟皆是记名弟子,您留之无用。”
藏海大师打定了主意,自己师徒四人一个不留!
只要这虎阳关内没了僧众,那大佛就修不成,城中百姓也许就还有些活路。
“藏海大师,这就是您的不是了。”陈陆平眯起眼睛看着藏海大师:“您这是不想叫叫我继续修那大佛啊。”
“将军!”藏海大师神色一正,面色肃然:“那大佛切不可再修了!”
“不修?你说不修就不修?”陈陆平一阵狂笑:“你当是我想修那食人饿鬼?你可知修这么个劳什子玩意一共死了多少人?我的妻妾全都死了!死了!可我阿姐还在宫里呢!”
陈陆平双目几欲喷火:“你当我不知道那些个莽汉是如何背地里说我的吗?他张统算是个什么东西?狗屁不是的玩意!在我手下都走不过三招。”
“我背着骂名、受着嘲讽,是为了修那个佛?我只想活!不想死!更不想我阿姐有个好歹!阿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若是有个好歹,我在这世上还有何意义!”
“那佛,他说修便修,说是我提出来的便是我提出来的,我也不在乎。我只管修,就算是修不下去了也无所谓,我也活够了。”陈陆平盯着藏海大师,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是你来了!我若是叫你留在这虎阳关,回不去洛京。不比修那个佛要强吗?”
藏海大师大骇!
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个样子的。
那大佛,那大佛居然是……。
是了,为了修造那大佛,整个虎阳关五十军民全都……。
这么大的事情,当今天子岂会不知?
然而他陈陆平不依旧还是这虎阳关的守将吗?
这事只要稍稍一琢磨就能明白啊……。
“陈陆平!你个无毛软蛋!”张统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你要做甚!”
张统刚一冲进房门,还没看清楚里面是怎么个情况,整个人就倒飞出去摔在了院子里。
“张副将。”陈陆平丢了长剑,背着双手闲庭信步一般走了出来:“你就是这么和上官说话的?”
张统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胸口发闷、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想要张口说话,却哇地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起来。
陈陆平只一脚,张统盔甲胸口处的护心镜就碎了。
“张统。”陈陆平面若冰霜、语气转冷,居高临下地看着张统:“不敬上官,该当何罪啊?”
这一幕把所有人全都看傻了……。
此时的陈陆平早就没有了昔日里的那种软蛋糊涂样,身上的气势简直如同是山岳汪洋一般,周身都在散发出一股森寒地杀意。
谁能想得到那个病病殃殃的陈陆平居然会有如此身手?
他平时居然都是装的?
张统带来的亲兵和兵卒只稍一犹豫,就立刻纷纷刀剑出鞘、高举枪矛。
反倒是陈陆平身边的那些个亲兵依旧懒洋洋地、半死不活、一点反应都没有,别说刀剑相向了,手里根本就没拿武器。
“陈将军!陈将军!”藏海大师慌忙跑了出来,挡在张统和陈陆平之间:“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陈陆平嗤笑一声:“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有什么可不可的?”
藏海大师咬牙下定了决心:“贫僧愿留下帮将军修造大佛!只求将军放我三名徒弟和张将军等人离去!”
没想到陈陆平却只是叹了口:“你们走吧。”
“啊?”
“我拦得住你,拦不住下一个取经的。我陈陆平不去修这尊大佛,也有赵陆平、张陆平、钱陆平去修,有些事终究是逃不过的。”陈陆平抬头望天:“今天这天气不错,风高气爽的,适合上路。”
“陈将军?”藏海大师有些摸不透这个陈陆平了。
“藏海大师,你若是能回到洛京,见到了当今圣上,只管说我陈陆平暴戾狠绝,把好端端地一座虎阳关变成了一座空城、死城。但是我陈陆平幸不辱命,一直到死也没停了这大佛的修造。”
陈陆平这番话说的突然,把所有人全都听愣了。
藏海大师打了个冷颤,这陈陆平的身上似乎正在向外冒死气?
明明上一刻还是好的啊……。
怎么忽然间他就变成了一个将死之人?
“无将军,你这个破中军府连个把门的都没有。”王琦一手插兜、一手背后,溜溜哒哒进来了:“还有这个破路,一点都不平。”
陈陆平看了眼王琦,叹了一口气:“老人家,我姓陈,不姓吴。”
“无路平、无将军,你怎么会姓陈呢?”王琦看了看那几个陈陆平的亲兵:“人家都抽刀子,你们就这么干看着啊?”
几名亲兵一脸的无所谓:“爱咋咋地呗,坑都挖好了,到时候往里一埋就算完事。”
“哦。埋谁?”
所有人全都紧张的要死,尤其是刚缓过来一口气的张统,感觉自己的脑子都有点不够用了。
您居然还问人家打算埋谁?
自然是要埋咱们了!
还能是埋他自己啊?
那名亲兵瞅了眼陈陆平:“先把我家将军埋了,然后我们老哥几个随便挤一挤就完事了。我家将军的坑挖的深,免得他被人挖出来鞭尸之后再给下锅煮了。我们老哥几个嘛……,无所谓了。”
这话一说出来,气氛瞬间变得极为诡异。
“哦,那我们可以走了吗?”王琦这话说的,主打一个没心没肺、事不关己。
“走吧,不送。”陈陆平十分不耐烦地一挥手。
“对了,无将军,告诉你个事啊。”王琦走到张统身边,踢了张统几脚:“起来,挺大个人了,大白天的躺地上不嫌个丢人。”
张统这个气啊……。
我那是躺地上吗?我是被人家打的好不好!
你以为我乐意躺啊?
狗日的陈陆平!
你装个甚的软蛋娘炮!
身手怎么这么硬?
张统怒急攻心,哇地一声又吐了一口血出来,只是这口血吐出来以后张统居然觉得全身都舒畅了不少。
结果真就一个翻身站起来了。
“咦?”张统咦了一声,活动了几下筋骨:“老子没事了?”
陈陆平皱着眉:“老爷子,我看走眼了。”
“你是觉得打伤了这个夯货之后后面就没人保着藏海和尚了对吧?完事你再一死,人死债消。你姐就平安了呗?”王琦啧啧摇头:“简直幼稚。”
陈陆平没接王琦的这个话茬:“老爷子,您刚刚说有件事要和我说?”
“哦!这个事啊?其实也没什么,你姐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当今天子很高兴。对你的封赏和给虎阳关运粮的车队下个月就能到了。”王琦稍稍停顿了一下:“算算日子,也就再有十来天的事。”
“什么!”陈陆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此言当真?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骗你干嘛?”王琦一脸的不屑:“至于说我是怎么知道的……。我骗你的,你爱信不信。”
陈陆平盯着王琦,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阿奎!”犹豫许久,陈陆平开口喊过自己的亲兵。
那声音中气十足,里面有些许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
“将军!”陈陆平的亲军一扫之前那个病病歪歪、混日子等死的颓废样子,几步来到陈陆平面前,对着陈陆平一个十分有力地抱拳拱手。
“把坑全填了。”陈陆平的声音铿锵有力,周身环绕的死气瞬间消散:“老爷子说的这事虽然算不得是个好消息,但起码是个念想。”
那名叫阿奎的亲兵愣了一下,然后眼见得面庞上面也多了一丝红润的生气:“遵令!”
“走吧,各位。还打算在虎阳关过年啊?”也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王琦就自顾自地转身往外走。
“陈将军,您刚刚托贫僧给圣上带的那番话……。”藏海大师临走前觉得还是要先问清楚比较好。
陈陆平笑了,那笑容随和、解脱:“大师请便,您就把您在虎阳关的所见所闻照实叙述即可。”
众人去与驼队集合的时候,发现驼队里的骆驼少了三十多头。
张统找到哈布会长一问才知道,驼队宰了几头骆驼当粮食,还有三十头骆驼被留在虎阳关了。
虎阳关里上万的饥民,没有吃的早晚全都饿死,三十头骆驼不算多,但好歹也算是一口吃的。
更何况驼队自己在虎阳关里也没有找到粮食,也就只能被迫杀骆驼吃。
总之,驼队终于还是如期上路了。
“老爷子!老爷子!”张统策马来到王琦近前:“您之前说陈陆平他阿姐陈贵妃生了个皇子?这事真的假的?”
王琦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怎么?现在不喊他无毛屌了?”
张统正色道:“您这话说的!我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住,再这么喊人家,我成什么了?”
“还行,不算特别傻。”
“哎呀,老爷子。您说的陈贵妃生了皇子的事,到底真的假的啊?”
“假的,我信口胡说,骗他的。”
“那他就信了?”
“不然呢?我说的是还有十来天运粮队和天子的封赏就到了。他多等十来天能咋地?”
“不是,那要真是骗他的,他发现被骗了。咱们可咋办?”张统现在一想到陈陆平就挠头,这位昔日自己口中的“无毛屌”居然是个绝对招惹不得的狠戾角色。
这谁能想得到?
万一那陈陆平发现被骗,一怒之下领兵追杀过来……。
“什么怎么办?十多天之后咱们早就走远了。你操这个心有屁用?”
张统大喜:“您说的对啊!”
王琦当头给了他一盆冷水:“但是等你回西平关的时候还是要过虎阳关的。”
张统的脸色瞬间就垮了……。
然后张统立刻又笑了出来:“老爷子,您怕不是个医圣吧?怎么只是踢了我几脚,我被陈陆平打出来的暗伤就全好了?”
“对啊,我是名兽医。医治猫猫狗狗、鸡鸭鹅之类的可在行了,你这样没脑子的大骡子大马、莽牛之类的大牲口我也能治。”
“您老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王琦呵呵一笑:“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我给大家伙讲个故事听听咋样?”
一听说有故事听,周围人立刻就全都围了过来:“您老还会说书呢?”
王琦老神在在:“说书谈不上,就是觉得咱们这一路上像极了逆西游。”
“逆西游?什么意思啊?”
“以前有本书,叫《西游记》,这书原名《三藏法师西游释厄传》。讲的是天朝上国有位大乘三藏法师,奉了天子的旨意前往西天拜佛求经,这一路上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取得了真经回国。”
“但是咱们这一路上就和人家故事里面的情节反过来。藏海大师就好比是那三藏法师,三藏法师是前去西天,藏海大师是回返洛京。人家三藏法师是以国都为起点,藏海大师从西平关开始却才是个起点,前往洛京得见当今天子才算是到了终点。咱们这一路返回洛京,怕是要如那《西游记》一般遭受那九九八十一难了。”
一听说这个故事居然还能和藏海大师的事对照上,周围人更是来了兴趣。
“老爷子,您说的这个《西游记》里的九九八十一难都是啥啊?”
“老爷子,您的意思是,咱们也要受这这九九八十一难吗?”
“老爷子,您给我们讲讲那个《西游记》呗?”
“对啊!对啊!讲讲!”
王琦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周围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王琦清了清嗓子:“话说从前啊,女娲娘娘补天。却在那东胜神洲东海外傲来国处,剩下一块五蕴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