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押送汉国王子的队伍行至淮河渡口。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河面,渡口的青石板上还凝着昨夜的露水。玉琅子勒马停在一株百年老槐树下,粗糙的树皮上还留着他们幼时刻下的刀痕——那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琅子、北君。
\"你真要放他走?\"玉琅子攥紧缰绳,指节发白,\"这可是大功一件。\"他的目光落在王子手腕上系着的金牌上,那是温北君从不离身的信物。
温北君正在帮王子系紧马鞍,闻言头也不抬:\"功名于我如浮云。\"他转身时,袖中滑出一封密信,\"倒是你,该看看这个。\"
信笺上的火漆印着玉家的家徽,朱砂批注刺目惊心:\"...舍弟年少气盛,望将军多加磨砺。河毓温氏亦是年轻气盛,都是冲动之人,切不可让二人过从甚密,莫要闯下大祸...\"字迹力透纸背,正是玉琳子的手笔。
玉琅子指节发白,信纸在他手中簌簌作响:\"兄长他...\"
\"朝中局势比你想象的复杂。\"温北君翻身上马,白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你哥在下一盘大棋,你我都是棋子。\"他俯身拍了拍王子的肩,\"去吧,告诉琳哥,我温北君说到做到。\"
\"那你为何...\"玉琅子声音发紧。
\"因为下棋的人,迟早会成别人的棋子。\"温北君突然压低声音,目光如炬,\"琅子,若有一日我与你兵戎相见...\"
\"铮\"的一声,玉琅子长剑出鞘,剑锋却只是轻轻划过温北君肩头,挑落一片枯叶:\"那就各为其主。\"他的声音比剑锋更冷,\"但我一定会留你全尸。\"
温北君仰天大笑,笑声惊起林间飞鸟:\"好一个玉二公子!\"他扬鞭策马而去,马蹄溅起的泥水沾湿了玉琅子的战袍。
玉琅子望着那个渐渐消失在晨雾中的白色身影,突然瞳孔一缩——温北君腰间多了个陌生的玉佩,羊脂白玉上雕着展翅的玄鸟,正是汉国王室的信物。
回到岚州大营时已近黄昏。尚明升正在沙盘前推演,烛火映着他眉间的箭疤,显得格外狰狞。老将军头也不抬:\"人送走了?\"
\"是。\"玉琅子单膝跪地,铠甲上的雨水滴在青砖地上,\"末将擅作主张...\"
\"起来吧。\"尚明升指了指沙盘,\"看看这个。\"
沙盘上,代表汉国的黑旗已插到淮河以南。而在岚州与河毓之间,摆着个小小的白玉棋子——正是温北君常带在身边的那枚\"天元\"棋。玉琅子记得清楚,这是他们十岁那年,在岚州城最大的棋馆赢来的彩头。
\"北君那小子...\"尚明升突然咳嗽起来,咳得铁甲都在震动,\"比你想象的更危险。\"
玉琅子盯着那枚棋子:\"将军何意?\"
\"你以为他真是来借粮的?\"尚明升冷笑,从案下取出个包袱,\"看看这个。\"包袱里是半截烧焦的密信,隐约可见\"河毓汉国盟约\"等字。
\"不可能!\"玉琅子剑眉倒竖,一拳砸在沙盘上,\"北君他绝不会...\"
\"他腕上的红绳,是你七岁时给的吧?\"尚明升突然话锋一转,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那你可知,他腰间那块血玉,是谁送的?\"
玉琅子如遭雷击。他当然记得,那是汉国大将霍休的亲妹妹霍鱼的贴身之物。三年前秋猎时,他曾亲眼看见温北君与一蒙面女子在枫林中私会。女子转身时,腰间血玉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末将...\"玉琅子声音嘶哑,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末将愿领兵追击!\"
尚明升却摆摆手,指向沙盘西侧:\"刚接到急报,霍休亲率五万铁骑进犯河毓。\"他手指划过沙盘,在河毓城的位置重重一点,\"温九清已经失去了消息,河毓危在旦夕。\"
玉琅子脑中\"嗡\"的一声。河毓不仅仅是温北君,温九清的河毓,也是他和玉琳子的河毓。他不仅多想,是不是温北君透漏了消息,和那个他见过的蒙面女子。
\"传令!\"尚明升突然拍案,震得沙盘上的旗帜簌簌抖动,\"玉琅子率三千轻骑即刻驰援河毓!\"
\"将军?\"玉琅子愕然抬头,不明白老将军为何突然变卦。
尚明升的目光意味深长:\"有些棋,该由棋手自己来下。\"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虎符,\"带上这个,河毓守将会听你调遣。\"
他领命而去,在转过身的瞬间老将军好像欲言又止。
“师父,你有话要说?”
他很少这么称呼自己的老师。
向明升点了点头,“你不要怪温北君。”
当夜,暴雨倾盆。玉琅子率军冒雨疾驰,铁骑踏碎无数水洼。途经淮河渡口时,他在那株老槐树下发现个防水的油布包袱。解开一看,里面是那对猎场鹿角——鹿角上还留着当年他刻下的\"琅\"字。包袱底下压着张字条:
\"琅子兄:
河毓城破之日,便是你我重逢之时。
——北君\"
雨水打湿了字迹。玉琅子攥着字条,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温北君背他出狼群时说的那句话:\"琅子,咱们说好了,要死也得死在一块儿。\"
他猛地抬头,望向河毓方向。暴雨中,隐约可见冲天火光。玉琅子狠狠一夹马腹:\"全军加速!\"
战马嘶鸣声中,谁也没注意到,那对鹿角的缝隙里,还藏着一枚染血的铜钱——正是当年红绳上系着的那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