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交代完毕,她似乎再无一丝留恋,没有丝毫少女离家前应有的踟蹰徘徊。她的目光越过父亲和兄长,投向蜿蜒下山的、被晨雾半掩的小径。
那是通往山下、通往纷繁复杂江湖的路。
她的佩剑,一柄样式古朴、剑身如水的长剑,斜挎在腰间。剑名“寒月”,是父亲年轻时倾尽所有淘来的。对她而言,这只是工具。
“我走了。”
话音未落,身形已然一动。没有热泪盈眶的道别,没有一步三回头的眷恋。她的步履坚定而迅捷,身姿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径直穿破薄薄的晨雾,踏上那通往未知的道路。
山风拂动她天青色的衣袂,青丝在风中扬起一丝冷硬的弧度。
朝阳的金辉穿过林木的缝隙,正好落在那曲折山径的入口,映出一道明亮的光带,仿佛在无声地呼唤她踏入。
云初的身影,就这样孤身一人,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光影交织之中。她始终挺直着脊背,不曾回头。
身后,简陋的庭院门前,只剩下久久凝望的两个身影,和一声被山风吹散的、长长的叹息。小门派的天机派,更显空旷了。
新的征程,始于一个情感剥离的灵魂和一身刻入骨髓的本能。“名扬天下”——对她而言,这不过是一个需要完成的任务标签罢了。
晨雾未散尽的山道上,五个粗布短打的汉子从道旁树丛里钻出来。为首的脸带刀疤,拎着豁口的柴刀怪笑:“小娘子好胆识!包袱留下,陪弟兄们......”
话未落,云初已拔剑。
寒月剑在薄雾里划出冷冽弧光,精准刺穿刀疤男持刀的右腕。
鲜血迸溅时她旋身侧踢,将左侧扑来的匪徒踹得撞上树干。
剩余三人尚未回神,剑脊已拍中太阳穴闷响三声,匪徒如割麦般接连栽倒。
整个打斗不过十息。
她甩落剑尖血珠,看着满地呻吟的匪徒。刀疤男捂着腕子哆嗦:“姑、姑奶奶饶命...”
云初目光掠过染血的剑刃,从包袱取出半吊铜钱扔在地上——那是匪徒腰袋掉出的赃物。
“一炷香后经脉自通。”她收剑入鞘转身就走。匪徒们惊惧的抽气声里,那道天青身影渐隐入浓雾,山风送来毫无波澜的低语:
“武林,原来这般吵嚷。”
朝霞穿透云层时,官道旁茶棚已有行商在热议昨夜匪寨遭袭。
云初静坐角落饮茶,听着“三招断七把刀”的夸张传言,指尖无意识摩挲剑柄。
茶汤倒影里,那双沉静的眸子映出远方巍峨城郭轮廓。
一月后
日头渐高,官道旁的尘土被马蹄踏得飞扬。云初行至三岔路口时,一阵金铁交击声刺破喧闹。
茶棚外十丈处,七八名家丁打扮的壮汉正围着一辆青布马车。马车帘子被扯落一半,里头传来女子压抑的呜咽。
场中一抹红衣格外扎眼。
少女手持柳叶双刀,杏眼圆睁拦在车前:“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梧州王家好大的威风!”
刀光泼洒如骤雨,却架不住家丁人多势众。为首疤脸汉子侧身避过刀锋,铁尺阴险地扫向少女脚踝:“苏家丫头少管闲事!”
红衣少女踉跄后退,发髻散乱。另两名家丁趁机扑向马车——
“唰!”
天青衣袂掠过茶棚旗幡。
寒月剑未出鞘,剑鞘尖端精准点在疤脸汉子肘后麻筋。
铁尺当啷坠地时,云初旋身踏上车辕,左掌按着车辕借力翻跃,右腿凌空连踢。两道闷响,扑向马车的家丁如滚地葫芦般摔出丈余。
场中霎时死寂。
红衣少女拄着刀喘气,愣愣看着突然出现的云初。少女红衣似火,袖口银线绣着振翅的雀鸟,与被救女子粗布衣裳形成刺目对比。
“多、多谢女侠...”车内女子颤抖着爬出来。
疤脸汉子捂着胳膊嘶吼:“哪来的野路子!可知这是梧州通判...”
话未说完,寒月剑鞘已抵住他喉结三寸处。云初目光扫过王家徽记的车厢,声线冷如霜刃:“滚。”
家丁们慌忙架起首领。
疤脸汉子盯着云初腰牌空无一物的束带,突然瞳孔骤缩——寻常门派弟子岂有这般杀伐果断的气度?终是咬牙挥手:“走!”
烟尘滚滚远去,红衣少女终于回神收刀。她颊边沾着泥灰,眼睛却亮得惊人:“我叫苏翎,家住梧州城西!妹妹方才用的可是点穴截脉手法?我爹说这功夫没二十年火候...”
云初已蹲身检查车轴裂痕。
闻言指尖顿了顿,将半吊铜钱塞给惊魂未定的卖唱女:“换辆驴车。”
起身时迎上苏翎崇拜的目光,只淡淡道:“顺路而已。”
苏翎却追着那道天青身影叽喳不停:“妹妹去梧州做什么?比武?寻亲?我苏家镖局最熟各路英雄...”忽见云初停在城门外石碑前。
巍峨城郭投下浓重阴影,碑上“梧州”二字被风雨蚀得斑驳。
城门阴影下,苏翎的红袖随风翻飞,像只不知疲倦的雀儿绕着青竹打转。她一把拽住云初的剑穗:“妹妹看这破石头作甚!快随我回家去,阿娘煮的梅子饮最解暑气!”
指尖的温热透过冰丝剑穗渗入腕骨,云初抽手不及,反被她箍住胳膊往前带。
苏家镖局的玄铁门环在烈日下泛乌光,未等守门老仆拉开门闩,苏翎的嗓子已撞进三进院落:“阿爹!我捡着宝啦!”惊得檐下鹦鹉扑棱着翅膀乱叫“接镖!接镖!”
正堂紫檀椅里端着茶盏的苏总镖头手一抖。
但见女儿拽着个天青衣衫的姑娘旋风般卷进来,那姑娘腰悬长剑的姿势,竟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昆仑山见过的雪雁——收翅时悄无声息,振羽时能劈开流云。
“这是单挑王家恶奴的女侠!”苏翎把云初按在酸枝木圈椅里,杏黄裙摆扫落八仙桌上的果碟,“妹妹别拘束呀!”
话音未落,丫鬟端着鎏金盆来奉巾栉,云初刚沾湿指尖,苏翎突然捧起她右手惊叫:“这茧子!妹妹莫不是练过惊鸿十三式?”
满堂目光凝在云初虎口薄茧上。
管家端着冰镇杨梅酿进退维谷,雕花窗外探进七八个镖师好奇的脑袋。
云初望着青瓷碗里沉浮的梅子,终是几不可察地点了头。
庭前老槐忽地沙沙作响,似在应和堂内霎时炸开的雀跃人声。
堂内鼎沸的人声被苏翎拔高的语调骤然切开。她像枚点燃的炮仗弹起来,袖口银雀振翅欲飞:“太好了!妹妹与我过上几招!”
话音未落已旋身扑向兵器架,杏黄裙裾扫得冰盆里杨梅乱滚。
雕花木窗外霎时挤满黑压压的人头,管家托着的青瓷碗还凝着水雾。苏翎将柳叶双刀舞得铮铮作响,刀尖直指云初手边未及饮下的梅子饮:“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