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这时候国家正在修改宪法，对于那十年中随意践踏人的基本权利进行了法律上的纠正。所以对于曹处长的发言，再结合那十年间的体会，虽然觉得曹处长的发言与以前的看法格格不入，但是大家仍然觉得他说的不错，就应该是这样。何副书记说：“咱们只是讨论一下，并不是要形成统一的意见去执行，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大家的意见也仅供参考。”参会的地区检察院的栗检察长说：“刚才曹处长讲到要保障受害人的权益的问题，我也很受启发。其实这里也涉及一个犯罪嫌疑人的问题，只要法院没有判决，我们就不能称他为罪犯；即使法院判决了，他是罪犯，但是并不是说他的一切权利都被剥夺了，他仍然有需要保护的合法权利。比如一个小偷，他被判有罪，他的非法资产要没收；但是他家里仍然有一些资产是合法的资产，如他的家人通过劳动取得的合法收入，等等，那么这些合法资产是不能被剥夺的。我的意思说，遇到这样的事情，要讲法律，严格按照法律来执行。”地区司法局长也发言说:“各位领导说的都很好，我也简单说两句，抛砖引玉吧。就事论事，这个案子不算是个大案，因为施害人侵害未遂，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当然不是说没有给受害人造成伤害，我们都知道，这种事对女孩子心理上的伤害是很可怕的，可能一辈子都会有阴影。所以我认为首先要好好安抚受害人，让受害人尽可能从惊恐中恢复正常。这需要咱们警察和检察官们努力，也需要工作单位好好配合，单位里去做安慰的工作也是很合适的，因为比较熟悉嘛。从法律上来说，以及从人情上来说，还是尽量调低这个案子的嗓门为好。这不仅对于施害人有好处，而且对受害人也是有好处的，因为这样侵害的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最容易以讹传讹，对受害人的声誉造成不良影响。还有就是嗓门越低对公司越好，不管哪个单位，出了这种事都不是好事。所以我的看法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如果能够取得受害人的谅解，对施害人处理越轻越好，实际上这样对受害人也是最好的安抚，对于公司也是最好的选择。还有一点，在取得受害人的谅解的同时，施害人及其家庭，应该给予受害人最大的经济补偿，用以弥补对受害人所受的伤害于万一。对不起，我们司法部门离这案子最远，一孔之见，仅供参考。谢谢！”地区法院的邵副院长笑着说：“各位领导都说的很在理，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期待新的宪法的诞生，据说公民的权利将得到充分的肯定。”
开完了座谈会，何副书记留大家吃了饭，大家在饭桌上更是畅所欲言，都希望社会安定，老百姓吃饱穿暖，安居乐业，过上好日子。大家说起那几年挨批斗的事，都感慨万千。
杜副检察长是安阳市检察院的，当时因为有地区存在，市和县是平级的，市检察院是初级检察院。地区检察院的栗检察长开完会以后就询问了市检察院是谁负责唐英俊侵害韩文秀的这个案子的，市检察院回答说负责的领导是杜副检察长，检察官是尹明山。于是栗检察长就把杜副检察长和尹明山检察官召集到地区检察院，给他们传达了会议精神，以及各位参会者的发言纪要，让他们认真看一下，作为参考。杜副检察长认真学习了领导们的发言，感觉责任重大，因为这么一个不太大的案件竟然由地委副书记来召集公、检、法、司的大领导们进行讨论，这是前所未有的，而且这个案件还发生在国家级的公司里，必须慎重对待。所以他来华北冶金公司听取对案件的意见作为参考。
曾总和甄助理商量出了个基本意见之后，曾总认真地说：“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亲自来征求咱们的意见，咱们不见一下人家显得咱们架子太大了吧？小甄，你把杜副检察长请到我这里来吧。”甄助理笑着说：“还是你想的周到。”于是，甄助理把杜副检察长请到曾总办公室，杜副检察长一进门就说：“曾总好！您这么大的领导还接见我，让我感到受宠若惊啊。”曾总一边跟他握手，一边说：“可不能这么说，杜检察长亲自来帮我们解决案件，我们才应该觉得受宠若惊呢。”接着，他们就谈起了有关案件的问题。曾总指出：“这起案件的受害人韩文秀同志虽然是个小姑娘，可是已经是令人瞩目的人了，她工作特别出色，被评为去年地区的劳动模范；曾经受到过康副总理和冶金部李部长以及省委段书记的表扬；咱们聂书记和单专员对她赞赏有加；近来还受到了省里招工检查团和省委组织部朱副部长的点名表扬。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孩子受到了伤害，让我们感到非常痛心！所以我们希望这个案件一定要公正处理，还受害人一个公道。至于公司的声誉，是第二位的，不是第一位的。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公，反而有损公司的形象。因为韩文秀同志是这样一个特殊的人物，如果处理不好，会造成很坏的社会影响。”杜副检察长认真听了曾总的讲话，感到这起案件关系重大，压力倍增。他向曾总介绍了地委政法委召集的关于这起案件的座谈会的发言纪要，并表态说一定要秉公办理这起案件，还受害人一个公道，给公司和社会一个公正的交待。杜副检察长还谈了他们的计划：首先与派出所一起征求受害人韩文秀的意见，争取她满意的结果；与法院沟通，必须按照法律的程序办理。曾总和甄助理听了，对检察院的做法感到满意，才放下心来。
甄助理送走了杜副检察长，又回到办公室，他把刚刚收到的地委政法委关于这起案件的座谈会纪要送给曾总，曾总看了那些发言，虽然没有写名字，只是说公安处、检察院、司法局的领导同志的发言，他就想到公安处一定是曹振国参加的，他也是站在文秀的角度说话的。而司法局领导的发言虽然一再强调保护受害人的权利啥的，但是是在转弯抹角要考虑减轻对施害人的惩罚的。不过他说的很巧妙，在希望减轻对施害人的惩罚的同时，更要对受害人进行补偿，要让受害人满意。这可能是唐英俊的家人想出来的办法，通过加倍补偿受害人，来取得受害人的谅解，从而减轻对施害人的惩罚。他似乎看透了这一点，也不好判断这对文秀是好还是不好，只好叹了口气，摇摇头，没说什么。甄助理在一边看着，也没看出来他什么态度。曾总指给甄助理说：“你看看这些发言，很有意思。”
甄助理一边看，一边想，说道：“公安处就好像是曹处长说话似的；而司法局说话的好像是替受害人着想，其实是替施害人解脱，检察院的人似乎也是在为施害人说话。不明白啊，但是他们说的话都没有毛病。可怕就可怕在，以后如果都按照这种方式去判决，可是对施害人有利，对受害人不见得有利。”曾总点点头，严肃地说：“是啊。值得思考，似乎他们唐家没有办不到的事，这才是最可怕的。”甄助理冷笑着说道：“可惜他们下一代再没这种能力了，也就到此为止了。”曾总微微一笑说：“不错，天道轮回，也算是报应吧。”
杜副检察长从华北冶金公司出来，又去派出所。到了派出所，见到高所长，寒暄以后，就谈案件，杜副检察长开门见山地说：“这起案件事实清楚，这些没有任何争议。只是对怎么办理，伸缩的空间很大。重办，可以判五年；轻办，可以免于起诉。”高所长惊讶地说：“法律伸缩的空间这么大，那么也给了徇私枉法的机会。”杜副检察长摇摇头说:“理论上有这种可能，不过实际操作的情况下恐怕也是有一定难度的。”高所长笑着说：“那是你们法、检两院的事了，我们警察只管把案件搞清楚，其他事就不管了。”杜副检察长说：“眼下就有一件需要你们帮忙去办的事。这件事你们警方去办才是最合适的，我们检方去办就不见得合适。”高所长客气地说:“杜检察长只管说，都是为公事，我们唯命是从。”杜副检察长打趣说：“高所长你这就不对了，我们都是革命工作，你们的工作可不是对我们唯命是从，我们可是不敢当。”高所长笑着说:“你们是检方，我们就是得听你们的。”杜副检察长摇摇头说：“咱们都是法律的执行者，只不过分工不同而已。”高所长认真地说：“需要我们做什么，请杜检察长吩咐。”杜副检察长诚恳地说：“高所长，是这样的。关于这个案件，地委政法委专门开了个座谈会，其实都是领导去参加的，领导们都发了言，可是莫衷一是，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刚才去了华北冶金公司，拜访领导，请教这起案件怎么办理。曾总和甄助理接见了我，告诉了他们的基本态度：决不能姑息养奸，一定要给受害人一个公道。其实这不就是合理的要求吗？我们需要你们帮忙的事就是，你们找受害人韩文秀再谈一下，看看她希望如何处置这个案件。”高所长爽快地说：“没问题，我们尽快办理。有什么具体要求的问题吗？”杜副检察长认真考虑了一下，说：“看看受害人对施害人是否能够谅解？能够谅解到什么程度？如果能够谅解，希望得到什么补偿？补偿嘛，还是要求要高一点好，可以留下讨价还价的空间。”高所长摇摇头说：“还挺复杂的。”杜副检察长笑着说：“谢谢！拜托了！”
这天吃过午饭后，稍事休息，高所长就带着孔祥东、阮晓萍、小马三位民警又去找文秀谈话。他们到了华北冶金公司，高所长先去找了甄助理说明情况，甄助理给他们打开一间小会议室，然后打电话给文秀，让她来一趟，说高所长要找她谈话。文秀不知道又要谈什么，就立刻去找甄助理，甄助理安排她去了小会议室，与高所长寒暄几句，就进入正题。
高所长说：“文秀，你作为受害人，检察院的意思是想问问你，对施害人唐英俊你持什么样的态度？”文秀不慌不忙地说：“他的确有实际的行为伤害了我，只不过没有得逞。他一直想追求我，但是我从来也没有同意。那天晚上，他显然喝醉了酒，敲开我的门，就闯了进来，还顺手就关上了门，没说几句话，他就扑了过来。......”文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眼睛里满是泪水。女民警阮晓萍安慰她说：“文秀，你慢慢说，不着急。”文秀擦了一下眼泪，接着说：“我对此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只有大声呼救。”阮晓萍问道：“文秀姑娘，如果唐英俊没有喝酒的情况下，你感觉会不会侵犯你呢？”文秀边想边说：“如果他没有喝酒，我想不会吧，以前没有过。除了跳舞之外，我没有跟其他男人有过肢体上的接触。唉，其实我应该提高警惕的，不该开门让他进来。”阮晓萍接着问：“你怎么拦住他不让他进来呢？”文秀答道：“我的门锁是带着链子的，我可以挂上链子再开门，他就进不来了，我如果看到他喝醉的样子，就更不会放他进来了。”阮晓萍点点头，说：“那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文秀直接地说：“当时也就是九点来钟，宿舍楼里的人都还没有休息呢，我就没在意，听到敲门，啥也没想就开了门。”几个人都觉得文秀的想法也是一般人的想法，晚上九点来钟，大家都没睡呢，不会有不安全的因素，谁也不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时候，有人敲门，原来是甄助理来找高所长，于是高所长就跟着甄助理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