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甄助理找高所长自然是谈文秀的事的，同时也了解一下案件进展的情况。高所长很直率地告诉了甄助理，检察院是希望唐英俊得到文秀谅解的，这样他们有可能免于起诉，他叹了一口气，说：“这样的事，咱们也无能为力啊，连曹处长也管不了。”甄助理也感叹地说：“心里真不是滋味啊。”高所长说：“检察院管这个案件的领导杜副检察长还确实是个很正直的人，但是其他人就很难说了。”甄助理知道，他明显指的是负责这个案件的尹明山检察官，因为高所长感到尹明山的倾向是很明显的。但是因为派出所把基础工作做的很扎实，他们要减轻罪责也是有一定难度的。高所长接着说：“他们也知道如意算盘不是那么好打的，所以他们也提出了代价问题，他们希望经济上给予文秀更多一些补偿。要依我的意思，应该狠狠敲他一笔，哈哈。可惜文秀不是那样的人，她肯定不会的。”甄助理也笑了，说：“文秀肯定不会，你说的一点不错。”高所长想了一下，说：“不过，尽管文秀不会敲他们，他们也免不了‘出血’。”甄助理不解地问：“为什么？”高所长解释说：“这种谅解是有条件的，何况这种罪已经算是重罪了。理论说如果达成谅解是可以减轻罪责的，但是这种谅解是有条件的，施害方必须拿出诚意来，这里表示诚意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拿钱来，而且还不能少。所以即使文秀不会狮子大开口，他们要取得她的谅解，也必须大‘出血’。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求之不得了。文秀肯定不会要求什么的，依她的性格，甚至不会要钱，可是即使她不要，对方也必须大力补偿她。如果数额太少，以后追究起来，检察院，不，检察官，也会吃不了兜着走的。”甄助理笑着说：“哈哈，我真的不懂这些，原来有这么多的道道，你她明白了。”高所长说：“这样的规定是对的，这是为了保护受害人的利益。”甄助理无奈地说：“文秀那么善良，那么大度，几乎可以肯定，她会同意谅解的，而且她还是那么一个大方的人，肯定不会敲他们的竹杠的。不过，我相信，文秀会有好报的，就像她爸爸韩校长一样会有好报。”高所长非常赞同地说：“甄助理，你这话说的太对了。”他俩说完了，高所长回到会议室，继续他们与文秀的谈话。
高所长被甄助理叫走之后，他们几个年轻人就闲聊了起来。阮晓萍打趣说：“文秀，你过年回家有人给你说媒吗？在老家这么大就该找婆家了。”文秀笑着说：“没有的事，我这样的，人家在家里的不会给我介绍，人家出来的又看不上我，所以我就成了高攀不上低不就的典型，没人理我，这样也正好，等几年再说。如果这边当不了合同工了，就回家去随便找个婆家嫁了，就完事了。”开朗的小马说：“文秀姑娘，想不到你也会耍人，明摆着你是说假话逗我们呢。你这样怎么可能还回到农村？决不可能的。你肯定要落户到城里的，一般的人家你恐怕也看不上。”文秀说：“你们就逗我吧，我一个农民，有啥呀？临时工，没文化，农村户口，要啥没啥，我自己都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一直没说话的孔祥东说；“小韩你是个有福之人，你将来的生活不会差的。你到这里不到一年时间，就成就了这么多事，没人能够比得上你的福运，你将来的前途会更好。”文秀摇摇头说：“借你的吉言，不过我做梦都不敢做那样的梦。有些事是偶然的，不能当成必然的。”孔祥东不以为然地说：“你成就的不是一两件事，而是许多事，一件两件事可能是偶然的，但是成就那么多事不可能是偶然的。你们公司有人说：‘事情交给你去办，肯定能办好；交给别人去办，不一定能办好。’这可不是我说的。”文秀恐惧地说：“可不敢这么说啊，这么说我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好像人家都不中，就我中，这不是到处树敌吗？吓死我了。”阮晓萍说：“文秀，你有这样的意识，就不可能到处树敌。你的悟性很高的。”文秀谦虚地说：“你们再这么说，我就只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几个人都笑起来了。
这时候高所长回来了，又继续进行原来正式谈话的话题。高所长还是继续原来的问题：“文秀，作为受害人，对施害人唐英俊你持什么态度？你随便谈。”文秀干脆地说：“我平时对于他纠缠我是反感的，对于他的侵犯我肯定是无法接受的。至于他这个人，他那天喝醉了酒，有一些冲动，当然他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觉得还是让法律说话吧。”小马认真地说：“小韩，现在的问题是，外面的法律规定没有那么细致，而你的态度是很重要的。也就是说，你如果认为他严重伤害了你，你认为他是有意侵害你，给你造成的伤害是完全无法谅解的，那么他被判刑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如果你认为他没有那么恶意，而且对你的伤害你能够慢慢消解，你可以有限度地谅解他，那么他可能会减轻一些罪责。我说的有点词不达意，不过大意如此。高所长、孔老师、阮老师你们如果认为我说的有不对之处，可以纠正。小韩，请你考虑。”高所长、阮晓萍、孔祥东都说：“你说的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文秀也听明白了小马的话，她略已思考，就说：“我刚才说了，唐英俊的侵害行为当然是不可接受的，而且我以前对他的纠缠也是反感的。但是就这件事来说，虽然我需要很长时间才有可能走出来内心的阴影，但是我没有觉得他是个大奸大恶之人，也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这件事与他的冲动应该是有关系的，如果平时的话，他基本上不至于这样。鉴于他也没有得逞，我主要是受到了惊吓，没有遭到实质性的侵害，所以我觉得可以与他达成谅解，也给他一条悔过自新的生路。不然，据我的了解，他如果服刑几年，出来会是什么样，很难说。他的求生能力并不强，好像是在娇生惯养中长大的。我想，如果几年后，他因为我没有宽恕他而丧失求生的能力，我可能会后悔的。”几个人听了，都叹了一口气。阮晓萍不由得说：“文秀，你太善良了！我觉得好像是基督教有一句话：叫做‘爱你的仇敌’，你做到了，虽然不能说唐英俊是你的仇敌，但是他毕竟给你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你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胸怀，实在让人钦佩。”高所长和小马、孔祥东都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阮晓萍的话。
文秀认真地说：“阮老师谬赞了，我哪会有那样的胸怀？只是我觉得人非圣贤，谁能无过？站在他的角度，如果因为这件事丧失了一切，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也太遗憾了。给他一次悔过的机会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他这样一个人，给了他机会，他也不会做很大的坏事，不会对社会、对别人造成很大损害的。所以，我觉得应该宽恕他一次。”小马感叹地说：“小韩，你说的话好经典，你可能随意说出来的，可是我听了就觉得很经典，这说明你的境界比我高一大截，以后我要好好向你学习。”孔祥东、阮晓萍认为小马也说出来了他们的心里话。文秀不好意思地说：“马大哥，你这么说是要羞死我啊。”高所长也感叹，文秀的想法与他和薽助理想象的完全一样，认真想一想，也许她才是最对的，看来真的要便宜了那个姓唐的小子了。便宜他就便宜他吧，只要文秀能够走出阴影，也无所谓。不过，看到了文秀的胸怀，感觉她走出受侵害的阴影不会很难，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阮晓萍又问道：“文秀姑娘，如果你和他们达成谅解的话，是应该得到也必须得到补偿的，这种补偿是经济上的补偿。他们希望你只要不是漫天要价，越高越好。为什么呢？因为你要求的补偿越高，越说明你对他们谅解的程度越高，唐英俊免除的罪责就越大。反之，如果你要求的经济补偿越少，就说明你对他们谅解的程度越低，这样唐英俊免除的罪责就越小。”文秀本来是想拒绝经济补偿的，可是拒绝经济补偿就等于拒绝谅解和宽恕唐英俊，一时她也不知所措，到底是该要求经济补偿呢还是不应该要求经济补偿？是应该要求高一些的经济补偿呢还是低一些的经济补偿？她要求容她考虑一下再回答这个问题，高所长他们答应了。
就这样，高所长他们一行与文秀谈完了话，又去跟甄助理告别，甄助理要留他们吃饭，高所长笑着婉拒了。他们回到派出所，整理了文秀的意见，就到公安处找曹处长签字，然后交给市检察院。
文秀上午跟派出所谈完话，已经接近中午了，她去食堂吃完饭就去宿舍休息了。她想着对唐英俊的谅解和宽恕对不对呢？应该不应该呢？她觉得是对的，也是应该的。他毕竟不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应该给他改过的机会，不能一棍子把他打倒。再说，文秀想自己已经向唐英莉承诺要谅解和宽恕唐英俊，也已经慎重考虑过这个问题了，现在应该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她感到，唐英俊如果放出来的话，肯定会吸取教训、悔过自新的，所以她对他的谅解和宽恕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挽回他总比把他推向深渊好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文秀这样想着，就慢慢睡着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想到该不该给佩轩写信把这件事说一说呢？她拿不定主意。最后想想，还是不说为好，因为说了佩轩也帮不上她，再说她也不需要他帮她。说了净是让他担心，影响他读书，还不如不说。再说，这件事这么复杂，写信能说清楚吗？她自感写信是说不清楚的，所以还是不要说了。
下午她去上班的时候，唐英莉又来了，文秀实话实说，向唐英莉讲了上午跟高所长他们谈话的内容和结果，唐英莉听了不断地向文秀表示感谢。唐英莉说到对文秀的经济补偿问题，希望她提出的标准要尽可能地高，因为第一，这样可以通过经济的方式让受害人得到一些补偿，等于减轻了一些对受害人的伤害；第二，受害人提出高标准的补偿才能更多地减轻施害人的罪责，否则就不能减轻施害人的罪责；第三，补偿了受害人，作为施害人的唐家内心才能安宁一些，否则内心是不安的，是不能原谅自己的。文秀听了，仍然拿不定主意，因为索要更高的补偿，是违背她的本意的，也是违背她做人的原则的。但是她索要更高的补偿，恰恰是在帮对方的忙，是在做对对方有利的事，这是一件对双方都有利的事，为什么不能去做呢？最终她决定去做，但是还是不要提很高的补偿标准，适当就可以了。
唐英莉还难为情地说：“文秀妹妹，我还想给你说一件事，这件事说出来显得很俗气，不过我本是个俗人，觉得还是应该说出来。是这样的，妹妹，你给英俊、给我们家帮了这么大的忙，我们无以为报，我们还是想补偿一点你的大恩，就是想通过我们家的关系帮你把户口从农村迁到安阳市来，也想法帮你转成正式工，把你的工作问题给解决。我们想了，如果努力去做，这些事也是可以做到的，虽然做法上不见得那么光明正大，但是结果上是能办好的。我希望你答应。”文秀果断地拒绝了唐英莉的这个请求，她直白地说：“谢谢大姐的好意，你和叔叔、阿姨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些我不需要，我觉得顺其自然更好。请大姐尊重我的选择。谢谢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