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唐英莉坐在公交车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她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为谁留下的眼泪，为自己？为韩文秀？为弟弟英俊？还是为父母？也许都有。她对于父母和弟弟，早就明白，所以她一直反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的确比以前收敛了许多。但是英俊娇惯成这样，她也无能为力，现在她也不得不为他们处理这些后遗症。她现在感觉很幸福，有爱自己的丈夫，又有了可爱的孩子。虽然在北京那样的大都市里，他们只是最普通的人家，每天起早贪黑地忙碌，但是内心很平静。挣的钱不多，不过对生活的要求也不高，两口子恩恩爱爱，这就是她要求的生活。
这次她来找韩文秀谈话，目的就是希望取得韩文秀的谅解，从而减轻唐英俊的罪责。她从侧面了解了文秀，知道文秀是一个善良的、正直的女孩，唯有真诚才能打动她，所以她才与文秀谈了这许多她的往事，争取到了文秀的同情和理解，并且得到了文秀的承诺，这是减轻英俊罪责的最关键的一步。她知道，文秀既然承诺了就一定会兑现的，她不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她只是觉得，她这么做对文秀感到愧疚；但是也没办法，为了减轻英俊的罪责，也只能这样了，文秀肯定要受委屈的，她作为受害人还要谅解施害人，确实够委屈的。设身处地地想想，英莉觉得很对不住文秀。她想，以后要找机会报答文秀。
唐汉生又去了公安处，通过肖主任，要去找曹处长道歉，肖主任笑着说：“唐科长，我看就免了吧，你的歉意我替你转达到，就不必再去找曹处长了。”唐汉生表示一定要去道歉才能表达他的歉意，肖主任拗不过他，只好说：“我去问问曹处长吧，好不好？看看他的意思，如果他执意不见，也只好算了。如果他愿意见你，你就去。好不好？”唐汉生只好说：“好吧。”于是肖主任到了曹振国的办公室，向他转达了唐汉生要亲自要向他道歉的意思。曹振国笑着摇摇头说：“他还道什么歉？我打了他，本该我向他道歉。你让他来吧，我借这个机会向他道个歉。”肖主任没想到曹处长答应的如此爽快，他知道曹处长是个很大度的人，也想到冤家宜解不宜结，曹处长这种想法是不错的。肖主任回到办公室，高兴地对唐汉生说：“你去吧，曹处长同意了。”他故意没说曹处长要向唐汉生道歉的意思。
唐汉生到了曹处长的办公室，一进门就向曹处长鞠躬，一边说：“曹处长，对不起！”曹振国也赶快站起来隔着桌子向唐汉生鞠躬，说：“对不起，唐科长！我不该那么冲动的。实在对不起！”然后伸手跟唐汉生握手，请他坐下。唐汉生歉意地说：“对不起，曹处长，我不该说那些混蛋话把你激怒的，请你原谅。”曹振国也检讨说：“我也太冲动了，修为不够啊。”两个人就这样相互真诚地道了歉。又拉了点家常，说到孩子，唐汉生差点流眼泪，他说：“我的这个儿子太娇惯，不成器，让我操碎了心。不过法律放在那，谁也帮不了他。”唐汉生对唐英俊的事不敢说太多，因为这是个敏感话题，但是也不能不提，只好随口这样说。而曹振国也不方便就这个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对他来说，这不仅是敏感的话题，而且是有所顾忌的问题，唐汉生提到了，他也只能泛泛地说一句：“一涉及到法律咱们就不敢说话了，因为容易犯错误。法律是讲程序的，也是讲证据的，所以不敢说话。如果说了不负责任的话，我就会挨批评。不过呢，法律是公正的，这一点咱们要相信。”唐汉生点点头说：“曹处长说得对。”
曹振国是不喜欢与唐汉生这样的人打交道的，可是因为上次打了他一巴掌，自感理亏，也想借这次相互道歉消除不良影响，也只能虚与委蛇，聊了一些另外的话题，他说：“经过前面十来年教育方面的折腾，孩子们都吃了大亏。他们在学校不能学习文化知识，造成现在人才奇缺。我家的三个孩子，一个下乡，后来考上了大专，还算不错；一个女孩当了工人，算是有口饭吃了；还有一个在上学，明年要高考。一家人都在为这个小的忙活。”唐汉生点点头说：“你曹处长对孩子教育的好，前途都不错。我家除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之外，还有一个大女儿，下乡五年，恢复高考那年，她的分数过了本科线，可是因为我的历史遗留问题没有结论，影响了孩子，政审通不过，最后只走了个中专。亏了孩子啊，就这一个女儿懂事，偏偏命不好。”曹振国惊讶地说：“父亲的问题与孩子何干哪？就偏偏政审不让过，唉，太不公平了。”唐汉生感慨地说：“那时候的政策就是那样，现在开明多了。我说让女儿第二年再考大学，她不干，就去读中专了。现在她毕了业，到医院当个护士，她对工作很满意，说：‘比下乡时候好多了。’”曹振国感叹地说：“你的女儿挺争气的。”唐汉生满怀愧疚地说：“这个女儿真是个好孩子，从小很自立，一点不娇气，很善良、很聪明，一向对我和她妈娇惯她弟弟看不惯。唉，现在看来，她真有眼光。”曹振国听了唐汉生介绍的他的女儿，知道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心想，他家居然能有这样的女儿，也真的有点不可思议。
两个人说了一段时间的话，唐汉生就告辞了，曹振国要送他出来，他说还要去肖主任那里，拦住不让他送，曹振国只好把他送出办公室门外，两人握手告别。然后唐汉生去了肖主任的办公室，跟肖主任说了他和曹处长谈话的情况，肖主任为他们两人和解感到高兴。唐汉生又辞别了肖主任，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唐汉生与女儿英莉交换了一下意见，都认为找曹振国和文秀都找对了人，尤其是英莉找文秀谈话非常成功，已经为谅解英俊的作为埋下了伏笔。而唐汉生找曹振国和解，也至少减少了一个对手，不再让曹振国把他视为仇人。这样也就有可能让曹振国不去想方设法对付他。
高所长已经把有关唐英俊案件的材料整理好了，去找曹处长签字，然后递交给检察院。
这天，华北冶金公司来了一位检察院的杜副检察长，来找公司的领导，甄助理接待了他。杜副检察长以商量的口气说：“甄助理，我来是想跟贵公司探讨一下关于唐英俊侵害韩文秀的案件，贵公司是大型国营公司，这个案件如果进入起诉审理阶段，会不会影响贵公司的声誉？贵公司对这件事有没有其它考虑？”甄助理客气地说：“谢谢杜检察长对我们公司的关心和爱护！您说的对这个案件的其它考虑指的是什么？”杜副检察长解释说：“这个主要是从政治方面来说的，就是说，会不会对你们公司的声誉产生不良的影响？如果会产生不良影响，我们有提醒贵公司的责任。”甄助理听明白了杜副检察长的意思，但是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只能请示了领导以后才能答复这个问题。他请杜副检察长先坐一下，他直接去找了曾义宽总经理。因为这个案件涉及文秀，甄助理觉得还是直接请示曾总好一些，曾总肯定会从公司和文秀两个方面去考虑这个问题的。
曾义宽总经理听了甄助理的汇报，感到也有点为难。从文秀的角度来说，受到了侵害，虽然是未遂的，但是心理上的阴影是长期的，甚至是终生的，这种影响决不可低估。曾义宽每想到此，就感到痛心，感到对不起文秀，对不起韩大哥和大嫂。这样来看，应该依法严判。从公司角度来说，毕竟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公司内部传的沸沸扬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好在外面的媒体并不知道这件事，没有传到社会上去，对公司影响不大；但是如果唐英俊的刑事案件一起诉，就难免传出去，这样对公司的形象会有很大的损害。对于唐英俊来说，如果严格按照法律从重判决，他免不了坐监狱，当然，这是他罪有应得。不过他也说不上是个大奸大恶之人，主要问题就是他那天喝醉了酒，一时冲动，就犯下了罪。如果从重判决，他的一辈子就完了，他的那个样子，一旦丢了工作，吃饭都成问题。当然，这不是公司应该考虑的问题。依曾义宽的看法，首先应该从法律的角度，其实也就是文秀的角度来对待这个问题，文秀已经受到了伤害，不能再让她受委屈。也就是说，要争取她满意。
甄助理与曾义宽的想法是差不多的，他理解曾义宽对文秀的那份愧疚之情，也明白曾义宽对文秀受到伤害感到痛心，他知道曾义宽夫妇是把文秀当作女儿看待的。所以他也认为这起案件的处理第一就应该让文秀满意，怎么处理，首先要争取文秀的意见，在法律的范围内，尽可能满足文秀的要求。他们认为，公司的声誉还在其次，这不仅是对文秀的感情问题，而是法律的公平问题，不能因为公司的声誉而伤害文秀，这对她是不公平的，她已经受到了伤害，不能再让她继续受到伤害。
原来，安阳地委刚刚筹建的政法委开了一个碰头会，由地委何副书记牵头，法院、检察院、公安处、司法局各部门参加，共同研究华北冶金公司的唐英俊侵害（未遂）韩文秀案件，本来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案件，但是因为涉及到国营大公司，就成了地委、行署关心的大事了。这样的国家级企业对当地贡献巨大，只招工一项就为当地解决了极大的就业问题，目前华北冶金公司第一批已经招工五百来人，后面还要源源不断招工，还因为招工工作做得好受到了省里的表扬，可是这样的案件一经判决，对该公司的形象损害很大，也间接损害了安阳地区的形象，所以对于这个案件要慎重考虑，宽严要适中，同时要尽量减少负面的影响。同时，对于受害人一定要保障她的权利，不能因为判决的不公往她的伤口上撒盐。何副书记讲话提到，这些想法都是不成熟的，处理案件当然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只是在法律的范围内要考虑各种因素，尽量做到恰当适中。
公安处去参加会议的是曹振国副处长，他发言说：“何书记讲的很好，我们公安处警察办案，首先就是接触受害人，受害人虽然是一个或几个人，但是他们就是人民群众的一部分，我们的法律规定要保护国家的利益，要保护人民的利益，要保护公民的合法权益，其实无论是国家利益，还是人民的利益，最终都要落实到每个人的利益上。所以，我理解，我们不能认为利益有大小之分，比如说为了公司的利益就要牺牲个人的利益，个人虽然是一个人，可是那是他的全部，如果让他做出无偿的牺牲，这对他是不公平的，咱们的法律不正是要保护每个人的利益不受侵害吗？而且我们要设身处地从受害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我们不能只是说为了大的利益就可以牺牲小的利益，假如我们自己是受害人，我们会怎么想？我的意思是，这个案件我们一定要考虑到受害人的感受，不能因为考虑公司的形象而忽略受害人的权益。我说的不一定对，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曹处长的发言让大家陷入了沉思。主持会议的何副书记说:“大家休息一下，一会儿再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