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刺鼻。
于子涛和冯瑶戴着口罩,远远跟在曲博身后。
冯瑶的遮阳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曲博鬼鬼祟祟地停在一间病房前,贴着窗玻璃,像只偷油的老鼠一样往里张望。
等曲博推门进去,于子涛立刻上前确认病房号,随后拉着冯瑶快步走向护士站。
\"我是26床小孩的舅舅,想了解一下孩子的病情。\"
于子涛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
护士狐疑地打量着他:\"家属……不是只有妈妈吗?\"
\"是表舅!\" 于子涛神色淡定,\"我也是刚刚知道孩子在这儿住院。\"
护士将信将疑,但还是叫来了主治医生王大夫。
医生办公室里,王大夫翻开病例夹。
\"骨髓配型很成功,后天就能手术。\"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惋惜,\"不过……考虑到家属经济条件有限,有些排异性的药物,可能不会用进口的了......\"
于子涛接过病例,看了眼住院号和家属栏里杏雪的签名。
\"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治孩子的病,您就用最好的团队和最好的药!\"
王大夫松了口气:\"那太好了,孩子治愈希望很大。\"
回到病房走廊,见冯瑶面色有些焦急。
于子涛忙问怎么回事,冯瑶指了指楼梯拐角处。
于子涛蹑手蹑脚靠近,曲博猥琐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
\"三十万,现在就存进医疗账户。\" 他压低声音,\"只要你点个头,之前的八万也不用还了......\"
长久的沉默。
于子涛能想象杏雪此刻的挣扎——她就像站在悬崖边,身后是女儿的生命,面前是万丈深渊。
\"上学时装高冷也就算了,现在装给谁看?\"
曲博的声音里透着讥笑。
\"汤晓丽不是你好闺蜜吗?面馆都开了好几家,应该不差钱吧?她怎么不帮你?说到底,还是嫉妒你比她长得白!也就我曲博这么多年,还一直惦记着你......\"
于子涛越听牙越痒痒,拳头攥得咯咯响。
他回到冯瑶跟前,摸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低头交代了几句。
冯瑶匆匆进了电梯。
保洁室里,于子涛套上蓝色工装,戴上口罩帽子。
两分钟后,一个拎着墩布和水桶的\"保洁员\"晃到楼梯间,二话不说就往曲博锃亮的皮鞋上怼。
\"你他妈眼瞎啊!往哪儿戳呢?!信不信老子投诉你?\"
正和杏雪说话的曲博往旁边一闪,跳脚大骂。
于子涛依旧不吭气,拎起半桶水就泼了过去——
\"哗!\"
半桶脏水浇了曲博满裤腿,金利来小牛皮鞋瞬间成了灌汤包。
\"你他妈有病吧?操特么蛋!老子要锤死你!\"
曲博暴跳如雷,扑上来就要撕于子涛的口罩。
于子涛抡起大墩布就往他脸上糊。
一股消毒水的酸臭味扑面而来,曲博下意识地一低头,大墩布结结实实地砸到了他的肩上。
曲博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扶着墙顺着楼梯就往下跑:“有种你给我等着,老子现在就砸了你的饭碗!”\"
于子涛转身,终于看清了杏雪。
那一刻,他心脏狠狠抽痛——
眼前的女人肤色暗沉,鬓角一缕刺眼的灰发,班花女神的风采早已被生活碾得粉碎。
杏雪以为这个疯子保洁员也要对她下手,惊慌失措地跑回了病房。
卫生间里,于子涛脱掉工装,坐在马桶上发呆。
十二年前,那个站在樱花树下背《长恨歌》的少女,如今被逼得走投无路。
他摸出烟想抽,又想起这是医院,只能狠狠咬住了滤嘴。
几分钟之后,于子涛慢吞吞地走出来,对着镜子洗了把脸,重新戴上口罩下楼。
缴费大厅里,冯瑶将银行卡还给他:\"办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于子涛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年少时所有的美好幻想,都在见到杏雪的那一刻,碎成了渣。
再美的容颜,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消磨。
两人走出医院大门,于子涛怅然若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冯瑶站在身边,静静地陪着他。
她知道,再多的安慰,都不及现实中的苍白。
马路对面,一个穿维尼熊人偶服的发单员正笨拙地跳舞。
于子涛眼前忽然一亮,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
病房里,杏雪用湿毛巾擦了擦女儿的脸和手,一边削苹果一边给她讲老掉牙的故事。
值班护士推着医药车走进来:“26床李汐妍的账单出来了,家属可以到二楼自助打印机上,查询打印。”
杏雪微笑着点了点头。
每次打饭经过二楼的时候,她都有意无意地绕过那台自助打印机。
不是不想看 ,是不敢看呀,账户上早就欠了七八千了。
她木然地来到二楼的自助机前,输入了丫丫的住院号。
她闭上眼睛,默默许了一个愿,睁开眼慌张地扫了一眼屏幕,突然瞪大了眼睛。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这怎么回事?
是不是住院号输错了?
她紧张得有些手抖,急忙退出页面,深呼吸几次后重新输入住院号,看了好几遍,才点击确认键。
屏幕再次显示出账户余额:!
她忐忑不安,慌慌张张跑到缴费大厅窗口问收银员。
收银员告诉她,十五分钟之前,有一笔钱在自助缴费机上给账户充了值。
杏雪脑子一片空白,她实在想不起来还有谁会帮她。
她步履虚浮,脚底像踩着两团棉花。
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她一把掏出手机,太急差点摔落在地上。
\"你的钱不用还了!\"
王鹏在电话里气急败坏,\"也不知道哪个傻逼替你填了坑!\"
杏雪还没说一句,王鹏已经挂断了电话。
有人替她还了那利滚利的十七万?到底是谁?
她绞尽脑汁而不得,也不知道怎么回到的病房。
护士长告诉她,丫丫已转到了特护病房。
病床上的丫丫怀里正抱着一个超大号的棕色维尼熊,床头柜上还有一大捧鲜花。
“丫丫,这是谁送你的?!”杏雪声音急切。
丫丫脸蛋触摸着毛绒绒的维尼熊:“是一个大维尼熊叔叔,他说花里有一张卡片。”
花束中夹着一张粉色卡纸。
杏雪一把抽出来,四行隽秀的黑字浮现眼前:
【白头并非雪可替,
相逢已是上上签。
余生即便不是你,
此生半程已足矣。】
刹那间,杏雪脑子里出现了十二年前的画面——
那个为保护她,抡起书包砸小混混的瘦弱身影;
那个面对全班讥笑,依旧站在讲台上为她鸣不平的大男孩;
那个给她画了一幅画,却没有得奖的倔强少年……
“吧嗒……”
一滴热泪落在了卡片上。
\"妈妈......\" 女儿用熊爪子擦她的眼泪,\"小熊说它会魔法,能把妈妈的眼泪变成糖……\"
杏雪紧紧抱住女儿和小熊,奔涌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所有的委屈和心酸,全都滚落在女儿稚嫩的脸颊上。
窗外,夕阳给维尼熊人偶镀上一层金边。
于子涛摘下头套擦了把汗,转身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