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问题。”
他最终挤出了四个字,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街道远处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可能是被火光或气味吸引的人,也有可能只是路过的人,不管怎么说,他现在都不想要在这里停留,即便这些人在不久之前还辱骂过自己。
“很好。”里波满意地点点头,将棒棒糖重新塞回嘴里,发出轻微的吮吸声,她不在意可能到来的其他人,身上的这一身衣服,白旗帜的身份,这都是她最好的证明,只要能够证明自己作为白旗帜的身份,并且将这些被烧死的人定义为异端,这就足够了。
善恶观在她的身上完全展现不出来,更像是那所谓的‘酬金’足以让她忽略掉所谓的善恶与否,算了,白旗帜的人基本都不怎么正常,倒不如说每一个踏上了道路的人都不太正常,就连巴斯德自己都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不会被大部分人所接收。
就这样吧。
“我一直以为德利勃先生的手下应该都是……比较年长的管家一类的角色。”
“拿钱办事,这是雇佣关系,我算不上他的手下,他给了我两份报酬,让我去完成两份工作,就是这么简单。”
那一堆黑色已经烧的差不多了,留下残骸,那残存的火焰在最后的一点黑色上跳动着,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够了,到此为止,他看向不远处,那边,属于自己的小小领土笼罩在雾气之中,他需要回到能够让自己安静思考的地方,然后让今日过去。
“说起来。”里波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你的身上好像也有些污染的味道,你的信仰还正常吗?”
“可能是我刚刚去了趟东南区的缘故。”
“确实,东南区那边出现了信仰失格事件。”里波接过话,“我有两位同事也在那边,你有看见他们吗?”
“没有。”
“没有是正常,他们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急于逃离的脚步,巴斯德身形一顿,他没有回头,全身的肌肉都在这一刻被调动起来,他不喜欢和白旗帜打交道,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太喜欢和白旗帜打交道,毕竟,白旗帜出现的时候往往都意味着那些非自然的东西的出现,人们喜欢安全,喜欢安宁,而不是危险。
“他们死在了教堂之中,而今天去过教堂的人并不多,你应该是其中一个,巴斯德先生。”里波接着说道,“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于我的同事没有太多的情感,不过规则就是这样,我需要了解一下他们的死因。”
“可能是……那个异端?”
深吸一口气,巴斯德。
“你知道的,异端总是危害着我们的生活,那一个在东南区的怪物杀死了几位白旗帜的成员也是有可能发生的,这些事情整个拉芙兰都有在发生,这位……呃,怎么称呼?”
“里波。”
“对的,里波女士,拉芙兰有这么多异端,有这么多的怪物,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这里有这么多背弃了自己的信仰的人,其中之一——我的意思是,刚才在东南区出现的那个杀死了你的同伴,这并不是没可能。”
巴斯德说话的速度很快,他只是想要说完这句话。
“嗯哼。”
对于这样话语,里波仅仅只是发出了几道没有意义的声音,她踢了一下堆积起来的黑色,那些污染的味道依旧是这么难闻,令人厌烦。
“那你回去吧。”里波说,“朝着你的家回去吧。”
——拉芙兰,卓沿。
桌子上的东西还在吗……还在,东西都在这里,没有任何缺漏,只是,只是从心里面蔓延出来的那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巴斯德不得不再三确认。
他的双手伏在桌子上,看着那些玻璃瓶中游动的色彩,他,他绝对是忘了什么事情,或者说,他对于某一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缺少了一种认知。
——死者。
他捂住自己的嘴巴,就是现在,那一种反胃感直到现在才出现,他刚刚看见了尸体,他刚刚看见了大量的尸体,那些尸体被点燃,被燃烧,被赋予了‘异端’的概念的……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的东西。
巴斯德知道自己的价值观有问题。
他可以把不是人类的那些无故事旅人毫无负担地当做自己的材料,却没有办法把那些对自己并不友善的人当做是耗材,事实上,那些人对于自己的‘恶意’也是因为自己的那些谎言,他将自己培养的污染说成是病害,在这种死亡的恐惧下,那些人对自己拥有一种‘畏惧’,然后从畏惧转变为‘恨意’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现在他们死了。
对,那些对自己抱有恨意的人死了,这对于巴斯德来说应该算不上什么坏事,但是,但是——这很显然不对劲,不是吗?德利勃请来的那一位名为里波的女性,就这么杀死了那些人?他数不清楚那里到底有多少尸体,至少,今天上午看见的那些人应该都已经成为了黑色的焦炭吧。
反胃。
“……死了就是死了。”他将那些涌到喉咙的东西咽下,将那其中一个玻璃瓶拿起,“死了就是死了,别把他们看的太过于重要……巴斯德。”
那一个玻璃瓶中盛放的,是‘玛伊雅弥’的污染,这是在半个月前买到手的,从那个叫做乌伦比尔的沿海城市买来的,价值不菲,几乎榨干了他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收入,即便花了这么多钱,他买到的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大脑,他将那大脑之中的‘花’切下,提取出里面属于污染的部分,然后一点点收集。
现在这一瓶色彩已经淡薄了许多。
刚才使用那一份恩泽所点缀的,就是玛伊雅弥的污染吧……他并不能够完全控制这些东西,毕竟,即便是被污染扭曲,最终信仰哪一个异端依旧取决于他们听见了谁的声音,他们得到了谁的注视,他们的情感必然会和某一个‘天使’达成共鸣——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不论是人,还是异端。
异端,不过只是信仰了错误的天使罢了。
他将那一个瓶子拿起,随后,他用一个黑色的塞子盖住了瓶子的顶端,这一个瓶子里面的污染已经被使用了,即便只是使用了一部分,它也已经没有另外几个那么完整了——
对吧。
“也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够得到祂的注视。”他坐到椅子上,吸气,呼气,“在所有的瓶子被用完的时候,我才能够知道这个答案吧。”
但不得不说,少了那些人的打扰,现在的他确实轻松了不少。
死了就是死了,巴斯德,别把那些人想的太过于重要,杀死他们的并不是你,他们甚至不是因为你的主观意愿而死亡的,这是德利勃先生的友善,这是德利勃先生所展现友善。
——不。
巴斯德的手指冰凉,紧紧攥着那瓶玛伊雅弥污染的玻璃瓶。
他将那一个瓶子拿起,凑近自己的眼前,他刚刚好像没有看见……看见这其中那一部分被自己忽略掉的东西,瓶中原本如活物般缓慢流淌的、带着颜色的事物,在此刻却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静止——对,它确实被使用过,被自己的恩泽使用过,那些色彩确实淡薄了。
但是。
但是不仅如此,这并非纯粹的耗尽后的透明,更像是一种……被稀释、被被动消耗后的浑浊。更关键的是——瓶口内侧,靠近黑色木塞的边缘,残留着几不可见的、极其细微的印记,那是人的手指留下的纹路,很显然,这并不属于他。
他每一次处理这些东西都十分谨慎,他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手指伸进瓶口之内,那是谁,是谁这么做的?刚才有什么人来到过自己的小小领土之中?这里有谁会知道他做的事情?那些人根本就不会来这里,他们对于自己的畏惧与恨意让他们绝对不会靠近这个危险的地方,那还能是谁?德利勃先生?不应该——德利勃先生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他已经承诺了会将自己的作品带给德利勃先生看。
那还能够是谁?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风铃摇曳的声音,突兀地在这一片的死寂中响起,不是钟声,却依旧带着一种同样能穿透空间的诡异质感。
巴斯德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他被盯上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被盯上的?盯上的是自己这一个人,还是他的这些试验品?他不知道,他抄起一旁的手提箱,然后,将每一个瓶子用盖子塞住,他用一条布将每一个瓶子都包裹起来,放进这一个手提箱之中,他这个地方已经暴露了,怎么回事——那些人为什么回来到这里,不管是谁……这里都不安全了。
钟声响起,钟声落下,钟声在城市之中晃荡,晃荡,然后晃荡。
那些触及到边缘的钟声没有继续蔓延,它们仿佛触及到了什么东西,某一种看不见的东西,然后在此时此刻蔓延回来。
这里是哪里?
卓沿。
“至此,一切的角色都已经登台,故事已经足够。”
有人说。
“抓紧时间,我不太想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