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闭目片刻,脸上神情逐渐陷入沉静,似乎深深陷在往昔记忆中。随后他双眼霍地睁开,提起笔,在纸上行云流水般画起来。
老徐这画可算是一气呵成,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整幅梵花图展现在眼前。老徐喘出一口气,像是耗了极大心力,脸色变得蜡黄。
赵月揽和沈烟站在桌前端详,只见画中一朵梵花绽放,工整对称的花瓣,纤毫毕现的花蕊,虽只是黑白相间,但一眼望去就觉得栩栩如生。更令人称奇的是,这朵梵花没有叶子,孤零零地绽在雪白画纸上,愈发显得高贵脱俗。
老徐道:“要说这花吧,其实并不难画,但难就难在这里。”
老徐指了指正中心的花蕊:“你们站在窗前,再仔细看看这里。”
两人一脸疑惑地走到窗前,再去看梵花时,沈烟脸色变了,惊呼道:“从这里看过去,似乎另有玄机!”
赵月揽亦瞧出了端倪:“好像是一片山水。”
老徐得意地笑起来:“这才是此画最为精妙的地方,也正是我临摹学习了数十遍才堪破的玄机。这不是一幅简简单单的梵花图,而是画中有画啊!”
沈烟揉了揉眼,将那片隐隐绰绰的山水细细打量:“画中的这片山水,在何处?”
老徐道:“我起先也难以辨认,以为只是个虚构的桃源之境。后来有一次我去麓山出行,这才发现,这画中所绘的可不就是麓山嘛!”
沈烟疑惑:“为何偏是麓山呢?”
“这个嘛,我曾听唐枫说起过一二,他说麓山风水极佳,乃是盘龙之地。唐天让曾为前朝作画,恐也受了皇家观念的影响,所以特别相信这种吧。”
赵月揽喃喃着:“盘龙……皇家……”
他与沈烟对视一眼,发现对方都和自己想到了一处:这麓山恐怕大有玄机,说不定正是与他们苦苦探求的《牵星引》奥秘有关!
念及至此,沈烟心神激荡,紧紧攥住了赵月揽胳膊:“麓山!”
寻寻觅觅这么久,总算又有了新的突破!
直到赵月揽含笑的眼眸飘过来,沈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异样,赶紧松了手,面上故作镇定,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端详过后,赵月揽收起了画卷,老徐再次不放心地提醒他:“九王爷,梦阳庄的事情可千万别忘了啊。”
赵月揽神色一凛,淡淡扫向老徐:“老徐,你想过吗?就算梦阳庄不拆,有何意义?”
老徐怔了怔:“你拿了梵花图,想反悔?”
“我反悔?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话,有何好反悔的?”赵月揽冷冷笑起来,“我只是想问问你,梦阳庄一座空宅,纵然勉强留着又有什么用?只是为了你凭吊寄怀,伤春悲秋吗?”
沈烟心里一紧,不由拉了拉赵月揽袖子:“差不多就得了,别说得太过了啊。”
果然,老徐听到这里,脸涨得通红,双拳紧紧攥起来,他提高嗓门嚷着:“你、你懂什么?又凭什么这么说?你根本不知道梦阳庄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是啊,对你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除此之外呢?”
老陈有点茫然:“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留着空荡荡的宅子有何用?就算你每天来追悼怀旧一次,也无法让死者复生。”
老陈眼里现出震颤,垂下了头,嗓门不像刚才那般大了:“我知道。我只是……一直忘不了曾经的岁月和情谊。”
“那我再问你,唐枫教你画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你在他死后一遍遍徘徊无人的宅子?还是让他的画魂由此代代相传?”
“画魂……”老徐目中一片空洞,嘴里喃喃那两个字,似是痴了。
“画魂,就是画师之灵魂,画作之精神。唐枫因家族规矩不能再碰画笔,他定满心不甘,这才收了你们这些徒弟,希望你们能传承下去。你在梦阳庄学画的时候,难道没有感受到唐枫的一腔殷勤希望吗?你在一遍遍临摹的时候,难道没有感受到作画者倾注的心血和立意吗?”
老徐的头越垂越低,几乎埋到了胸口。他整个人没有半点动静,双手无力地垂在裤腿边,像是耷拉而毫无生气的枯木。
唯一让人感觉到生机的是,他的肩在轻微颤抖,一下一下的,总算是对赵月揽那些话的一些回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徐十指再次紧紧捏起来,伴随着他握指成拳,他的头也终于抬了起来。
那一瞬间,沈烟忽然觉得,老徐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我明白了。”老徐的声音有点哑,眼眶有点湿润,可是眼神泛着异样的神采,张扬着豁然和振奋。
“与其沉溺于过去中,还不如向前看,将我学来的、悟来的发扬光大,如此才算对得起唐枫一片苦心,也不枉费我曾经那么多个如痴如狂的日夜。”
沈烟展颜笑起来:“你能明白这些,那就再好不过了。若是唐家人泉下有知,定会感激你的。”
老徐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一丝血色:“我不需要什么感激,只求无愧于心。”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觉悟不错。”赵月揽站起来,舒活筋骨。
原本的一顿便饭,因为突如其来的各种插曲而变得冗长,赵月揽在座位上坐了整整一个时辰,这几乎是他耐心的极限了。看在梵花图的份上,他都忍了……
老徐本对赵月揽没有什么好感,却因为他最后那番话让人醍醐灌顶,是以对赵月揽千恩万谢。赵月揽懒得再应付,直接甩给沈烟一个眼神,那意思是:大功告成,差不多可以打发走了。
沈烟再次默默地给了赵月揽一个“过河拆桥”的眼神,耐着性子送走了老徐。
老徐走后,沈烟也松了口气,一脸的如释重负:“梵花图到手,我这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接下来得去麓山看看,也不知那里究竟有什么奥秘。”
赵月揽点头,手指抚着梵花图画卷:“今趟真是意外的发现。看来我一出马,好运就接踵而至。”
“啧啧,九王爷的脸皮可比城墙都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