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又要说回我太祖父了。他画艺超卓,曾为前朝天子的陵墓作壁画,那位天子信佛,令太祖父将皇室最钟爱的佛家梵花雕画在了陵墓大门。雕那朵梵花,耗费了太祖父毕生心血,是他一生的荣耀。陵墓建成之后,所有匠人都得殉葬,太祖父不忍见自己心血失传,便私底下偷画一幅,暗中托人将梵花图送回老家,他一生的结晶都在一幅画里了。”
沈烟和黎况都陷入震颤,为唐叔祖辈的命运而感慨。
“从此家里留下规矩,绝不可再碰画笔,想不到我迷上了金器,落得的归宿也好不了多少。自古匠人多舛运啊,若有来世,我宁愿当个种地的菜农。”
沈烟想了想,问:“唐叔,那朵梵花长什么样?你可以画给我看看吗?”
“这倒是可以,但是手头上没有纸和笔,似乎画不了。”
沈烟一指路边小吃摊,摊位上还留着两碗馄饨,那是她和黎况各自吃了一半的,如今整碗都凉了。
“老板,这儿有纸笔吗?借我用用吧。”沈烟说着拿出些碎银,“方才的馄饨钱还未付吧?抱歉啊,一时给忘了。”
黎况一愣,赶紧拦住沈烟:“说好了该我请,怎么又被你抢去了?”
“那就下次吧,下次带我吃顿大餐,补上就是了。”
老板在路边摆摊,早已将他们三人方才发生的事情瞧得一清二楚,心中惦记着自己桌上的两碗馄饨,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眼见沈烟还记得他这个摊子,还主动付了钱,忙笑着拿出纸笔。
唐叔接过纸笔,当场画了起来。
他虽从未学过作画,但这些年见多了太祖父留下来的画卷,怎么都能画几笔,并且画功不弱。
在他笔下,一朵梵花悄然绽放,栩栩如生。
黎况疑惑:“这花怎么没有叶子?”
唐叔笑道:“这我也不知道,为此我也很纳闷,特地将太祖父那画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可是,它就是没叶子。不知是太祖父漏下了,还是那花本就长这样。”
沈烟呆呆看着唐叔画的那朵梵花,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它,心中蹦出四个字:无叶之花!
黎况发现沈烟的异样,问她:“怎么了?”
“没事,”沈烟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笑,“我也觉得奇怪呢,好端端的花怎么就没有叶子。不过既然唐叔的太祖父留下的,那定有用意。”
唐叔望着沈烟和黎况:“这我就不知道了。两位,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至于其他的,你们就算再问我,我也不知道了。”
“唐叔,你愿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们,已让我很是感激了。但如今你这手指成了这样,以后可如何营生啊?”
唐叔笑起来:“该怎么营生就怎么营生,反正我只赚一个馒头的钱,怎么都饿不死的。”
沈烟叹道:“这样吧,等我回京之后,托人在岭南买个地,盘个宅子送给你,就当是我一片心意了。”
“别别,使不得。”唐叔忙道,“我过惯了清贫日子,若是住在大宅里反而还会不习惯呢。”
“你以为是让你住的呀?”
“那不然……”唐叔一张老脸不由红了。
“唐叔,你有这么好的手艺,若是就此荒废实在太可惜了。我想送宅子给你,是希望你能招些小徒儿,让他们从小学习你的手艺,而比学手艺更重要的,是学习你那种匠人之心。日后你们授课,就在大宅里,你钻研了一辈子的手艺从此发扬光大,你说怎么样?”
唐叔一愣,这下脸是真的红了,因激动震惊而泛起的通红。
他不住搓着手,点头直叹:“这可实在是太好了!”
黎况听在耳里,亦觉得雀跃不已,满是笑意的目光转向沈烟:“想不到你如此有心。”
“这不仅得靠有心,还得有钱才行。”
黎况这才想起:“是啊,你哪里来的钱购置宅地?”
“我自然没有钱,不过九王爷有啊。”
“九王爷?”黎况愣住。
“若他知道这一趟的收获,定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什么土地,什么宅子,尽管找他就是了。”
黎况惑道:“这一趟,只知晓了引金渡桥的渊源,算是有收获吗?”
收获大了去了,从无水之鱼到了无叶之花啊!沈烟心中默想,面上说着:“我愈发确定了,凶手杀老蔡头,觊觎的不仅是金鱼,更是那一招绝世的引金渡桥。这很重要,因为金鱼是死的,手艺是活的。”
听到沈烟说起老蔡头之死,唐叔面色变了变,插嘴问道:“小蔡他是被人所害?”
沈烟这才意识到唐叔仍在一边,宽慰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
唐叔垂下头,喃喃着:“果然,引金渡桥有违天道,是我害了他……”
“你别这么说,老蔡头死前留下了惊艳全城的作品,这在日后定能成为一代传说。”
唐叔的肩头颤了颤,再次抬头时他眼角有热液闪动,他捏紧了拳头,不住道:“好、好……咱们手艺人一辈子追求的,可不就是作品吗?小蔡他做到了……”
与唐叔分开之后,沈烟和黎况重新回到了小吃摊,黎况道:“馄饨凉了,我再叫碗新的吧。”
黎况话未说完,店家就端着两个碗走来:“新煮的馄饨来咯!”
沈烟奇道:“咱们还没有点呢。”
“不用点,姑娘你方才给我的银子有多呢,够你们一人吃两碗。”
沈烟失笑:“原来如此。”
她漫不经心地用勺子舀着馄饨,浑然不觉那馄饨皮已被自己弄破了,肉馅滚了出来,浸透在汤里。
黎况看了沈烟一眼,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问:“你方才将唐叔洛阳老家的地址问得如此详细,不会是打算去一趟吧?”
“去是肯定要去的,只不过我在想,何时去呢。”
“难道你要从岭南出发,马不停蹄去洛阳?”
“我倒是想呢。”沈烟幽幽放下勺子。
黎况忙道:“先吃了再说吧,你都大半天没吃东西了。”
沈烟在黎况的目光注视下,无奈拿起了勺子,却食不知味。她此时满怀心事,纵然再好吃的东西也品不出味道来,只能全权当做是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