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知道方才见面时,那个女子为何一直背对着他,甚至将面纱覆住了整张脸。
他更清楚地知道了,为何她要故意装出哑了的样子。
除去她的声音与斋主不同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因为赵月揽一听她真实的说话声音,就能认出来!
这个声音于他而言,太熟悉了!
幽静、诡秘,还带着一丝锐气。
是若离!
一时间,一股逼人凉气自赵月揽脚底心窜了上来,袭至全身。
他屏着呼吸,悄无声息地从窗口一步步后退,直到离开静慈斋,总算松了口气。
小童之死,恐怕另有隐情,而真正的斋主,十有八九也凶多吉少了。一想到这里,赵月揽的心揪了起来。
可他此时,顾不得哀伤别离,因为他有太多思绪要理,今日之所见所闻,几乎将他大脑给紧紧禁锢住,叫他除了拼命思考之外,别无他法。
若离已确定是离殇门的人了,但黎况似乎与离殇门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或许真如他所说,他为离殇门做事,但真正效忠的并不是离殇门。
赵月揽不由回想起审问黎况时的场景,拿出了黎况给他的巾帕,他抚了抚帕上的纹理,又深深嗅了嗅上面的气味。
收起巾帕时,赵月揽愁眉紧锁。这上面的香气淡的很,恐怕再过一阵子就愈发稀薄了,他得抓紧去查这巾帕的来历!
可是赵月揽又想到一事,正欲拔腿就走的脚步蓦地顿住了。
他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看静慈斋,又转头去看另一个方向,那里是洛阳山庄,长公主和一众女眷仍住在山庄,听说她们打算天气转凉才回京。
“不是小童,也不是斋主,那就只有……”赵月揽脸色剧变,深深凝望洛阳山庄。
已是傍晚时分,山庄里的灯火亮了起来,好似天上繁星,赵月揽心里最后一点念想就在这一刻化为灰烬,与满目星火形成鲜明对比。
在赵月揽刚从静慈斋离开时,沈烟摆脱了一众侍卫的护送,独自一人策马奔向京城某一处院落。
马儿最终停在了一个荒凉僻静的地方,院落上方悬垂着一块破败的匾,匾上有四字:圣德书屋。
沈烟下马,拨开门前的杂草,撩起门把上的蜘蛛丝,推了推门。
大门颤了颤,无数灰尘从门上落下,随后响起一个喑哑的“吱呀”声,门开了,门内的鸦雀扑腾着翅膀,混乱地起飞。
沈烟环视四周,心生物是人非之感。
谁能想到,多年以前,这个圣德书屋门庭若市,鸿儒大家往来进出,在书屋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当时,沈烟的父亲沈放也在其中。那会儿沈烟才六岁,便跟着爹爹坐在书屋里,她听不懂大人们说的,却能真切感受到爹爹脸上的激情与热血。
那也正是沈放初入文殊阁任职之时,年轻,孤高,对他所从事的工作抱有热忱期待。
没几年后,朝廷禁止众人在公共之地针砭时事,圣德书屋也就随之没落了。但沈放对书屋很有感情,哪怕荒废了,他也时不时带着沈烟回到这里转转。
沈烟印象最深的,是书屋中的某一个房间,爹爹给它取了名字,叫天香小筑。
因为爹爹年轻时候每一次来书屋,都是在天香小筑与人谈论古今。她长大后随爹爹回来,停留最多次的也正是天香小筑。
沈烟熟门熟路地走到天香小筑房门口,走了进去。
“金秋何时逢春了,洛阳时节真国色。”沈烟喃喃着,“诗中所指既不是洛阳山庄,也不是牡丹田,那就只有这里了。国色天香,说的就是天香小筑了。”
天香小筑内的灰尘足有几寸厚,沈烟掸了又掸,总算将桌子给抹干净了。
桌上面有一片乌黑,怎么抹都抹不干净,这颜色似乎已嵌在了桌面上。沈烟目有触动地看着它,脑中浮现出爹爹在这张桌子上奋笔疾书的模样。时间久了,连纸上的墨都渗到了桌里,日积月累,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忽然,桌子动了动。
沈烟吓了一跳,忍不住退后一步细细查看桌子。翻了翻桌板,她的脸色变了。
这桌板中间,竟还有夹层!
按捺住满心的惊诧,沈烟打开了夹层,从里面取出一张纸。
待她将纸完完全全展开在自己面前时,她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是《牵星引》缺失的那一页!”
沈烟的目光一下子僵住了,怔怔看着纸上内容。
一星象,一古器。
星象是紫微星,与她先前的推断一模一样。
至于紫微星所对应的古器……
沈烟惊诧地“啊”了一声,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她曾想过无数古器,有雄浑古朴的剑,有气魄不凡的刀,甚至是定乾坤的棍棒,可她万万没想到,此时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根弦。
此弦名叫凤尾弦,秀丽华美,乃是帝后的象征。
沈烟明白了,紫微星和凤尾弦,一王一后,阴阳相交,确实缺一不可。
一瞬间的狂喜和庆幸之后,沈烟心里有另一种情绪极度蔓延,完完全全裹住了她。
她的目光移向了桌子,停留在桌面上的乌黑墨印。
她忽然明白了,从母亲坟上的西域墨菊开始,到花铺留下的诗句,再到天香小筑的这张桌子,一步一步,都出自沈放殚精竭虑的思量。是他指引着她,走到这里,抽丝剥茧地发现真相,完成他未完成的事。
沈烟心头剧震,手里的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这分明是爹爹死前就考虑好了的,是爹爹亲手布置给她的线索!
她不敢想象,爹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带着一种怎样的心情。这一切,都是他亲手交付给她的定向遗嘱,只她一人,除了她,再没有其他人能接收……
“爹,女儿不孝,女儿来晚了……”沈烟缓缓蹲了下来,泪流满面。她双手捂住了脸,可是滚烫的热泪从她指缝中不断掉下来,将地上的那张纸都打湿了。
沈烟回九王府的时候,天已黑,问了府里下人,都说未见王爷回来。沈烟心里有点不安:都这么晚了,赵月揽还没有回来?
莫非路上出了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