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拳头攥得紧,骨络凸起如老树根盘结,拳面糙如磨砂青石,乍一看去,竟真如一尊浇铸而成的精铁铁锤。
挥拳时不见半分花哨,肩胯同步沉坠,腰身拧转间力道层层递进,每一次起落都带着破风的闷响,稳得像山岳扎根,沉得似惊雷碾过,满是不容撼动的千钧之力。
这一拳的覆盖范围确然有限,不过丈许之地,可张恩双脚如钉,稳稳扎在此处处,身躯微侧,拳锋斜指前方,恰好封死了左右闪避的所有空隙。
他衣袂无风自动,眼神凝如寒星,就这般静立不动,便如一道铜墙铁壁,死死挡在了杨晗前行的必经之路上,断了他所有绕路的可能。
杨晗瞳孔微缩,略一思忖便已了然。
对方这拳路走的是刚猛沉凝的路子,直指要害,虽看似灵活不足,却守得固若金汤。
除非自己主动变招换式,或是放弃攻击目标,否则自己今日若想强行通过,便只能以己之攻对彼之拳,来一场毫无花哨的硬碰硬,半分取巧不得。
可这般权衡刚过,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懑便陡然涌上杨晗心头。
他抬眼打量对面之人,见其周身毫无半点灵力波动,气息粗粝纯粹,分明只是个凭肉身淬炼功夫的一介武夫。
在他这修有内功心法的修士眼中,武夫之能终究是凡俗末技,纵有几分蛮力,也难敌修为之力。
想到此处,杨晗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对付这等无修为傍身的武夫,便是正面对撼,胜率也绝不下七成,岂能被这等凡俗之人阻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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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奕扶桌而立,目光沉沉落在台下蜷缩的身影上。
杨晗半趴在青黑色的石面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喉间不时溢出细碎的呻吟,嘴角蜿蜒而下的血迹浸红了胸前的衣襟,甚至在石台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印记。
这般狼狈模样,与片刻前还意气风发的四骨境修行者判若两人,让云奕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言语。
他复盘着方才的交手画面,眉头愈发紧锁。
那不过是最直白的拳脚对拼,没有绚烂的法术灵光,没有晦涩的口诀吟唱,甚至连招式都简单得近乎粗陋,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场看似寻常的碰撞,却造就了如此悬殊的结果。
四骨境修士虽不算顶尖,却也已将灵力淬炼入四肢百骸,肉身强度远超常人,怎会在毫无灵气加持的攻势下,被重创到连起身的力气都无?
思绪间,云奕的目光缓缓挪向青石台另一侧的张恩。
此人正抬手拭去额前的汗珠,指腹划过皮肤,留下几道湿痕,方才与杨晗对碰的右臂微微垂落,袖口随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晃动,显露出几分力竭后的疲惫。
他身上的粗布衣衫因方才的动作微微凌乱,被汗水浸得半透,却自始至终没有半分灵力波动散出,周身气息平和得如同寻常市井武夫。
云奕抬起手,并指眼前,并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缝隙。
片刻的观察依旧一无所获,对方周围没有丝毫灵力流转的迹象,全然不似藏有修为的模样。
显然,这张恩是真真切切的纯粹武夫,仅凭肉身淬炼的力量与人交手。
更何况此刻广场之上众目睽睽,若他动用了法宝,必然会有灵光外泄或能量震荡,可场内除了众人压抑的窃窃私语,便只剩杨晗微弱的喘息,安静得有些诡异。
这愈发让云奕心中的疑窦丛生,一个无修为的武夫,究竟凭何能重创四骨境修士?
恐怕关键就在刚才那小厮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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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台外围,翁皓勋目光锐利,已从方才的交手间窥出几分不寻常的端倪。
他缓步走到青牛身旁,指尖轻叩牛背,将杨晗出招的角度、力道,以及张恩应对时的每一个细节,都条理清晰地转述出来。
话音刚落,青牛便甩了甩粗壮的尾巴,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硕大的牛眼看向翁皓勋,满是笃定之意——一人一牛竟在顷刻间达成了共识,得出了同一个惊人的结论。
张恩绝非临时应变,他早已提前知晓杨晗的所有攻击手段,更对其招式中暗藏的破绽了如指掌。
翁皓勋心中反复确认着这个结论,愈发觉得不可思议:这绝非临场应变时的灵光一闪,更不是在瞬息之间捕捉到的破绽,而是如同早已将杨晗的招式烂熟于心一般,精准无比地洞悉了每一处弱点!仿佛杨晗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杨晗,我离京前并无半点印象,至于那个张恩,更是闻所未闻。”
翁皓勋眉头紧锁,心中喃喃自语,语气中满是困惑与不解,“难不成我不过离京大半年光景,京都地界便已人才辈出,冒出这么多深藏不露的人物了?”
心头的疑云越积越重,他实在按捺不住探究的心思,见身旁有个男子路过,便上前伸手将人拦下,打算细细询问一番。
他虽未刻意张扬身份,却也暗自思忖,自己好歹顶着武威王世子的名头,即便此刻衣着朴素,身边又跟着一头青牛,对方见他这般模样,纵使不愿详谈,也该多几分客气,顶多是因他贸然拦人而皱皱眉头罢了。
可那路过的男子被拦下后,先是满脸不耐,待上下打量了翁皓勋一番——见他一身布衣,身旁还牵着头牛,活脱脱一副乡野牵牛郎的模样,脸上的不耐瞬间化作了鄙夷。
他嗤笑一声,眼神中满是嫌恶,若不是瞧着翁皓勋身形魁梧,比自己壮实不少,怕是当场就要扬手扇上一巴掌。
“嘶,你这人真是毛躁。”
那人掰开翁皓勋紧握手腕的五指,皱着眉头。
“杨晗听说是礼部孙大人的门客,至于那个打铁匠,不过是一年前出现在京都的,也是最近方才崭露头角。”
“礼部孙大人…”
翁皓勋微微颔首,这人是三皇子一党的,恐怕也是他安排的。
“你说,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一个武夫做到这样?”
青牛沉思许久,视线在空中转动了几个来回。
“若是其他地方很困难,但如果说是在这里,还真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