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渐弱,余炭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困倦的眼。
烤串的竹签在桌上堆成了小山,油渍在一次性桌布上洇开深浅不一的圈。
空气饱浸着孜然、炭火和啤酒花的味儿,引得院墙外已经来了三波野猫徘徊。
李乐刚把两大把滋滋冒油的肉串架到炉子边沿控火,就听见桌边传来李笙带着哭腔却强作镇定的嚷嚷。
扭头一看,小家伙正被大小姐揽在怀里,小脸憋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两包眼泪迅速蓄满,在眼眶里打转,嘴里嘶嘶吸着气,小脚丫在地上直跺,却硬是梗着脖子,“不...不辣!笙儿....能当家!”
李椽挨在旁边,仰着小脸,看看姐姐,又看看那红彤彤的肉,黑眼睛里全是困惑。
李乐忙走过去,“咋了这是?”
大小姐指指一个盘子里,撒着辣椒面儿的肉串,“偷吃的,辣的。”
李乐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赶紧去到厨房,从冰箱里找出牛奶倒了一杯,端过来,蹲下身递到李笙嘴边,“快,喝一口压压。辣着了吧?让你贪嘴。”
李笙抱着杯子咕咚咕咚猛灌,牛奶顺着嘴角流下,和刚才蹭上的油渍、辣椒面混在一起,小花猫似的。
缓过劲来,她又神气起来,嘴硬,带着浓重的鼻音,“就、就一点点辣,老奶奶说,能吃辣,能当家!”
然后,冲着一旁的李椽扬下巴,“椽儿,看!姐不怕辣!”
“当家当家,你这当家的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李乐揪出张面巾纸,给抹掉李笙腮边一颗泪珠。
李椽瞅瞅姐姐红扑扑、泪汪汪还强撑的脸,又看看那串“罪魁祸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姐姐辣哭了。辣,不好吃。为什么还要吃?”
李笙一听,立刻挺起小胸脯,虽然眼眶还红着,“因为笙儿是姐姐,要管椽儿!”
李乐笑着揉了揉李椽的脑袋,“瞧见没?你完了。以后你姐真得当你的家,什么事儿都管着你。比如早上几点起,玩具玩多久,冰淇淋能不能吃第二根......这些都得听她的。”
李椽的小眉头慢慢蹙了起来,似乎在进行一项极其复杂的逻辑推演,消化着这个信息,随即眨眨眼,认真地问,“阿爸也得听笙儿的么?”
“那肯定的,”李乐一本正经地点头,压低声音,做出神秘兮兮的样子,“我怕她以后拔我氧气管儿。”
“什么是氧气管?”李椽追问。
“就是……人老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了,需要一根管子帮忙呼吸。你姐要是不高兴,可能就给拔了。”李乐比划着。
“李乐!”大小姐在一旁听得真切,嗔怪地瞪他一眼,伸手轻轻拧他胳膊,“跟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李笙却听进去了,“阿爸不老!笙儿不给阿爸拔管管!笙儿给阿爸吃肉肉!”
说着,还把手里的肉串往李乐嘴边递,虽然那上面沾了她的口水,还有亮晶晶的辣椒粒。
李乐大笑着躲开,心里却像被这小娃的童言稚语熨过一遍,摸了摸李笙的小脸儿,凑到娃耳边轻声嘀咕道,“要是到时候,你见到一个穿白色西装的,叫白二十三的伯伯要带阿爸走,你就随了他,再说一声,谢谢他。”
“谢谢,白二十山?”
“呵呵呵,记住没?”
“嗯,记住了。”
“行了,玩去吧。椽儿,看着点姐姐,别让她再偷吃辣的了。”
李乐嘿嘿笑着,顺手拿起两罐冰啤酒,起身走向长桌另一头聊得正热闹的几人。
安德鲁、小雅各布、袁家兴和时威围坐在木桌一角,面前堆着些空签子和啤酒罐。
“聊什么呢,这么投入?”递了一罐啤酒给安德鲁,自己拉开另一罐的拉环,哧啦一声,泡沫涌出。
“在说你这两位小朋友的‘事业’。”安德鲁接过啤酒,微笑道,“相当.....质朴的蓝图。”
听见李乐的话,小雅各布撸掉手里签子上的牛肉,冲袁家兴和时威抬抬下巴,“李乐,你这俩朋友有点意思。”
“想法像野草,没章法,但生命力顽强。我在问他们,这棵草打算往哪儿长,能长多高。”
袁家兴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脸上带着憨实的笑,“雅各布先生问得太细了,我们就是个小网站,帮人想着省点钱,没想那么远。”
“远?”小雅各布摇头,签子在空中划了个圈,“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在商业上,不想着扩张的模式不是好模式,当然,这话我编的,但道理差不多。”
“你们现在,信息聚合,靠广告和返点,天花板肉眼可见。用户为省钱而来,忠诚度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光是这样,天花板很低。想过怎么让用户粘性更强吗?除了省那几镑钱,还能给他们什么?”说说,下一步棋准备落在哪儿?”
时威一直沉默地听着,想了想,回道,“我们想过几个方向。一是做深本地。现在信息太杂,伦敦、曼城、伯明翰......全混在一起。”
“可以按城市、甚至按邮编区域细分,让信息更精准。跟本地中小商家谈独家优惠,我们带流量,他们给更好的折扣,形成小闭环。”
“二是做人的痕迹。”时威看了李乐一眼,斟酌着用词,“现在只是信息陈列。可以让用户标记哪些优惠券真的用过、好不好用,写两句短评。甚至,根据他们常搜索的品类、常去的商家,尝试做简单的推荐。有点像......”
“有点像原始版的、基于消费行为的社交图谱和推荐算法。”安德鲁接口,推了推眼镜,“技术上,以你们现有的能力,能做到什么程度?”
“简陋,粗糙。”时威老实承认,“我俩都没那技术,现学现卖,还是用php,数据库也就是mySqL。推荐可能就是用最基础的协同过滤雏形,算起来都费劲。”
“但可以慢慢迭代。关键是先让用户觉得,来这里不只是找码,还能看到别人的经验,减少踩坑。”
小雅各布捏起啤酒,灌了一大口,打了个长嗝,“诶,渠道下沉,增加粘性。思路对。但盈利呢?广告单价就那样,返点比例商家掐得死。独家优惠听起来美,谈判成本和时间呢?小商家可能乐意,大品牌凭什么搭理你们?”
问题像手术刀,精准地划开表皮,露出内里脆弱的经络。
袁家兴张了张嘴,没立刻答上来。时威歪头看向小雅各布,“所以需要量。有足够的、精准的用户,说话才有分量。我们想先做社区,哪怕慢点。另外......”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我们观察,有些热门优惠,尤其是限量的,发布瞬间就被抢光。能不能做个简单的预约或到货通知功能?”
“用户订阅,一有货就邮件或短信提醒。这个功能本身不直接赚钱,但能极大提升用户体验和活跃度。有了活跃度,再想别的。”
“用服务换忠诚,用忠诚换未来的议价空间。”安德鲁总结道,点了点头,“很务实。技术实现呢?实时性要求不低。”
“我听说,有的网站用cRoN定时任务抓取,配合简单的页面变更检测,我想学学看,短信成本高,初期可能只做邮件。用户得主动订阅,我们控制范围。”时威答得很快,显然琢磨过。
小雅各布不置可否,身体向后靠,手臂搭在椅背上,目光在时威和袁家兴之间扫了个来回,忽然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你们俩,吵架不?比如,时威想加个酷炫但耗资源的功能,袁家兴觉得没必要,影响服务器稳定还增加成本,怎么办?”
袁家兴和时威对视一眼。袁家兴挠挠头,“吵啊,怎么不吵。上次他想加个实时聊天窗口让用户交流折扣信息,我觉得又麻烦又容易出乱子,吵了一下午。最后各退一步,先做了个简易的论坛板块,定时清理。”
“怎么定谁听谁的?”小雅各布追问。
“看谁更有道理,也看谁更坚持。”时威说,“说实在我们俩都是半吊子,家兴其实是被我硬拉着上船的,因为他比我更懂用户实际怎么想,我有时候太理想化。”
“但如果是一些设计上的可行性或长远构建的问题,我坚持,他一般会干不过我。”
“嘿嘿,默契是打出来的,不是忍出来的。”小雅各布评价道,想起什么似的,“那你俩怎么分?”
问题直白得像迎面一拳。
袁家兴和时威都愣了一下。静了几秒,袁家兴说了实话,“分啥?没正经分过。一开始就是一起弄着玩,服务器钱、域名钱都是从那点儿生活费里挤出来的,谁有钱谁拿,至于要是真.....真像您说的,以后能有点样子,我觉着,主意是时威出的,我就一帮忙的,算不到我头上,本来我就是一打工的料,不是......”
“嘿,你这话说的,之前还不是你鼓励我弄得,我就负责想,剩下的还不都是你折腾的?”时威皱眉。
“不就是在一个想字?我怎么就想不起来?”
“我.....”
“行了,”小雅各布摆摆手,打断这朴素的相互推让,“有些东西,不早点挑明,以后烂在肉里更麻烦。五五开最简单,也最考验人。”他顿了顿,蓝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当然,如果有外部投资进来,这比例就得重新洗牌了。”
话题似乎隐隐指向了某个方向。
夜风掠过,带着凉意。远处,森内特教授似乎在和克里克特争论某些东西,声音忽高忽低。
李笙和李椽在和大小姐让他们吃些蔬菜讨价还价。
小雅各布把玩着手里的烤肉签子,继续问道,“假如,我是说,假设,你们有了一笔钱,比如,五万英镑。你们会先投在哪儿?别跟我说升级服务器或者加带宽,那是续命,不是发展。”
时威这次沉默得更久。他目光投向跳动的炭火余烬,又转向夜色中别墅安静的轮廓,最后回到小雅各布脸上。
“做移动端。”他说,语气变得确定,“不是现在那种wAp站,是真正的、给手机用的界面。哪怕功能简单点,只能浏览和搜索热门优惠。现在用手机上网的人越来越多了,诺基亚那些新机子屏幕越来越好。”
“这是趋势,我们得沾个边。”
“还有,”他补充道,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我们想试试做线上票务。”
“票务?”小雅各布有些意外。
时威看了看袁家兴鼓励的眼神,“嗯。我最近不是在我最近不是在那个英冠俱乐部打工嘛?看到他们卖散客票挺麻烦的。电话、线下窗口、或者通过指定代理商,对不少临时想看的球迷来说,不方便。黄牛倒是无孔不入。”
“我在想,如果我们能拿到一些非热门比赛,或者俱乐部青年队、少年队比赛的票务代理权,哪怕就一小部分,放在我们网站上卖。流程可以做得简单清楚,还能和我们已有的用户打通......”
听到这儿,小雅各布的眼睛微微眯起。
时威没停,“而且,不止球票。电影院,尤其是非黄金时段的场次,小剧场、实验戏剧的演出,博物馆的特展......很多票务销售渠道很传统,线上化程度低。我们可以从这些边缘的、长尾的票务切入,做一个线上票务的版块。”
“技术本质上和优惠券预约通知有点像,但交易环节更重,要和票务系统对接,要处理支付。但这才是真正的交易,不是信息聚合。有了交易,就有了佣金,模式会比广告和返点厚实。”
“而且,”时威越说思路越清晰,“买了票的人,来看球、看电影、看展览之前或之后,要不要吃饭?要不要买纪念品?附近的停车优惠、餐厅折扣.....这些信息我们可以推。票务能带活整个本地生活的信息流。”
夜色安静,只有他略显拖沓的叙述声。
小雅各布则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盯着时威,像鹰隼审视着突然闯入视野的猎物。
“时,要我说,这个延伸好,票务的线上化是大趋势,尤其是娱乐票务。信息聚合加交易闭环,用户粘性和商业价值都能提升一个档次。技术层面,和票务系统对接有难度,但并非不可行,尤其是先从一些中小型的活动主办方或者二级代理入手。”
安德鲁也微微颔首,“这个方向确实有潜力。而且和你们现有的省钱、本地生活定位不冲突,是自然的延伸。可以作为一个中期的战略目标来规划。”
“可,票务系统对接是座山,支付安全是条河。”小雅各布嘀咕一句,“你们爬得过,蹚得过去吗?那些机构,凭什么把票务代理权给你们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网站?”
“从最小的、最不起眼的开始谈。”时威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下来,带着一种混不吝的坦然,“社区业余联赛、学生剧团、私人画廊的小展览....用最低的分成,甚至免费帮他们卖,只求打通流程、验证模式。积累案例,做出数据,再去找下一个稍大点的目标。”
“支付.....可以先用paypal,虽然手续费高,但用户信任。我们自己,一时半会儿扛不住自建支付系统的风控和成本。”
“很痛,很慢。”小雅各布评价。
“但路子可能走得通。”时威说,“而且,如果能成,我们就不是个单纯的省钱网站了。除了本地商家,还可以想想虚拟商品,比如,游戏点卡、软件订阅、线上课程.....”
“这些的折扣信息,甚至独家渠道。返点比例可比实体商品高多了,甚至,如果流量真的做起来,不光有优惠,还有预约、点评、社区......当本地生活服务的一个小入口,虽然小,但有了牙齿。”
“牙齿。”小雅各布重复这个词,忽然咧嘴笑了,那笑容在炭火余烬的映照下,有种野性的赞赏,“有意思。从省几个便士,到卖一张票,再到想着变成入口。野心这不就来了?”
他重新拿起啤酒罐,却发现已经空了。随手把空罐捏瘪,铝皮发出轻微的“咔啦”声。
“所以,”小雅各布看向时威,又看看袁家兴,最后目光扫过静静聆听的李乐,语气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调子,“你们这棵野草,想往石头上长,还想从石头缝里探出头,看看外面的阳光。就是不知道,是能见到阳光,还是先被石头压断。”
“刚才说的这些,尤其是票务,需要钱,需要人脉去敲最初那几扇门,需要有人指点怎么避开那些一眼望不到底的坑。你们有么?”
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袁家兴下意识地看向李乐。时威也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李乐脸上。
刚才那番畅想,那些被小雅各布层层追问逼出的思考,此刻在脑海中飞快回旋。优惠券网站是李乐最早鼓励他们做的,今晚的聚会是李乐组的,小雅各布和安德鲁是李乐的朋友,这场突如其来却又切中实际的“拷问”......
时威不笨。他只是之前从未敢,或者从未有机会,将那些零散的念头如此系统地串联,并放在这样一个带着审视和潜在机遇的聚光灯下。
此刻,灯光骤亮,路径隐现,而手持灯盏的人.......
李乐一直没怎么插话,只是听着,偶尔喝一口啤酒。
此刻,他迎着时威和袁家兴的目光,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你终于想到了”的了然。
晃了晃手里还剩一半的啤酒罐,语气随意得像在问今晚的玉米烤得够不够甜,“怎么样,有兴趣么?”
时威没立刻回答。夜风掠过院角的老橡树,叶子沙沙响。
远处隐约传来伦敦夜市的喧嚣,混着近处炭火偶尔的噼啪。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上刚才穿串时沾上的、还没洗净的油渍,又抬头看看眼前这几个谈笑间勾勒出商业图景的人。
小雅各布的随意下是世家子弟的见识和资源,安德鲁的温和里是顶尖投行练就的框架感,而李乐.......他看似只是组局烤肉的人,却仿佛一根线,把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人和事,轻轻巧巧地牵到了一起。
“乐哥,”时威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稳了些,“你早就觉得……我们这小打小闹的,能往大了做?”
“不是我觉得,”李乐笑道,“是你们自己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
“我嘛,顶多就是闻着香味,把会烤肉的和可能对烤肉感兴趣的人,凑到一个院子里。”他指了指炉子,“火候、调料、翻面的时机,都得靠你们自己掌握。至于最后是滋滋冒油让人抢着吃,还是烤焦了只能喂查尔斯.....”他瞥了一眼趴在脚边正在啃羊骨头的老头,“那也是你们的手艺。”
小雅各布哈哈大笑,用力拍着椅子扶手,“你这比喻!不过没错,炉子再好,炭再旺,肉不行或者手艺差,也是白搭。”
他转向时威和袁家兴,收敛了些玩笑神色,“李乐说得对。想法是你们的,路也得你们自己走。我们顶多算.....嗯,尝过不少馆子的食客,或者,提供点不一样的调料?”
安德鲁微笑补充,“可以理解为,潜在的顾问,或者,未来的合作伙伴。如果你们确实需要,并且方向一致的话。”
“乐哥,”时威的声音在喉结里滚动了一下,“我有些不明白,这满伦敦,满世界,有想法、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我和家兴,就俩普通穷学生,凑合毕业都费劲,网站也就是个两个臭皮匠瞎捣鼓,代码写得边学边写,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跟狗啃似的,你今晚把这二位,”他朝小雅各布和安德鲁的方向看了眼,“请到这儿来,听我们扯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想法.....为啥?”
问题抛出来,旁边正啃着最后一只鸡翅的袁家兴也停了嘴,油乎乎的手指悬在半空,看看时威,又看看李乐。
李乐没立刻回答。他“啵”一声撬开啤酒瓶盖,泡沫涌出来,他凑上去吸了一口,才直起身,目光在时威和袁家兴脸上扫了个来回。
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更像是在看两棵长在石缝里、枝桠却意外挺括的野树。
“为什么?”李乐重复了一遍,笑了笑,“哪儿那么多为什么。硬要说的话.....”他拎着酒瓶,走到烤炉边,用火钳拨了拨里面将熄未熄的炭块,几点火星子“噼啪”溅起,又迅速暗下去。
“我认识你俩的时候,我就想,这俩家伙,日子过得抠抠搜搜,劲儿倒挺足,没见怨天尤人,也没见走什么邪门歪道。就凭自己一双手,在这儿硬扛着。”
“家兴说起,你们搞那个优惠券网站,我当时听着就觉得,嗯,是这么回事。自己吃过没钱的苦,就想着帮别人也省点。这念头不华丽,甚至有点土,但实在。”
“就像有的地方,是人搭台,钱唱戏,规矩是现成的,玩的是资源整合、风险博弈。你们这个,”他指了指时威,又指指袁家兴,“是石头缝里自个儿冒出来的苗,根扎在泥里,叶子朝着光,没规矩,也就没那么多弯弯绕。”
“还有,今晚听你们说这些,票务,移动端,社区.....想法是糙,没经过打磨,漏洞一眼能瞧出好几个。可这里头有活气儿。”
“是你们自己从泥地里长出来的念头,不是从什么商学院案例里扒拉出来的套路。”
“虽然现在看着就是几根破木头支的棚子,可未必不比那些看着光鲜的大厦,更经得起风雨。”
李乐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坦然的、甚至有点无赖的光,“我乐意,行不行?看着顺眼,觉着能成点事儿,就顺手推一把。成了,我跟着喝口汤;不成,就当请朋友吃了顿烧烤,聊了回天,也不亏。”
“这世上的事儿,哪能桩桩件件都算得门儿清?有时候,就是看对了眼,信得过这人,觉得这事儿做得,就够了。”
李乐这话说得随意,甚至有点不讲道理,却莫名地让时威和袁家兴心头那点悬着的、被审视的不安,稍稍落下来些。
不是施舍,不是算计,更像是一种......基于某种朴素认同的“试试看”。
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
时威听着,没说话,只是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啤酒罐儿。
袁家兴抹了抹嘴,低声嘀咕了一句,“乐哥这话说的....咋感觉,我俩就是瞎折腾?”
“哈哈哈哈~~~~~”
几人听了,都笑,还挺大声。
“李乐这弯子绕的,听得我头晕。”小雅各布伸了个懒腰,“呃.....那什么,我来说点实在的。时威,袁,你们那网站,还有刚才扯的那些票务、移动端的想法,听着.....不算太蠢。但离真正能跑起来,还差得远。主要还是是钱。”
“这么着,”他往前一撑,手肘支在膝盖上,“我、李乐和安德鲁,我们出点钱,不多,可能就几万镑,算启动资金。”
“你们出人,出力,出那些想法。咱们呢,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风投、创投协议,太累。就当......一起做件好玩的事,亏了,一起认倒霉,就当交了学费,谁也不怨谁。万一,我是说万一,真像时威刚说的那样,这网站真做出点模样了,用户数、流水,达到咱们事先说好的那个线了,”
他冲安德鲁抬了抬下巴,“到时候,咱们再正儿八经地,穿上西装,打好领带,拎着商业计划,找那些冤大头,我是说,那些挥舞着支票的风险投资家们,去给他们讲故事,画大饼,体会一把四处路演、被人挑三拣四、在会议室里跟人为了估值拍桌子的乐趣。怎么样?”
他说到“冤大头”和“乐趣”时,一旁的安德鲁摇头轻笑,
“别听他扯什么体验乐趣,”李乐插话,““意思是这个意思。就是大家伙儿凑一起做件事,你们出主意,出力,我们出点钱,出点经验和人脉。”
“绑一块儿,试试能不能把这棵野草,浇灌成棵能遮点阴的小树。行就行,不行拉倒。”
时威和袁家兴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立刻说话。这种事儿,两人都有些稀里糊涂。
“我们……得想想。”时威最终说道,声音有些发紧。
“当然,”小雅各布爽快地一挥手,“这种事,不想清楚才是傻子。回头让安迪弄个简单的意向条款,你们看看,有问题随时提。”
“成,慢慢想。”李乐拍拍手,“行了,时候不早了,笙儿和椽儿都打哈欠了。收拾收拾,散伙!”
众人起身,杯盘碰撞。
大小姐领着已经揉眼睛的李笙和李椽进屋洗漱。
克里克特教授道了别,被安排车送走,查尔斯三世跟着老头,一步三回头地望了望桌上剩余的骨头。
安德鲁和小雅各布帮着把空酒瓶、竹签归拢到垃圾袋里。袁家兴和时威手脚麻利地抬着冷却的烤炉,往后门口的小货车里搬。
一阵忙而不乱的收尾后,车灯陆续亮起,引擎声低沉地划过夜幕。
。。。。。。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满院未曾散尽的烟火气,和砖地上零星洒落的炭灰。月光清泠泠地铺了一地。
李乐关上院门,插好门闩,一转身,看见大小姐正倚在廊下的柱子上,手里拿着块湿布。
“人都送走了?”她问。
“嗯,走了。”李乐走过去,把没吃完的肉串用锡纸包好,空酒罐踩扁扔进袋子,一次性餐盘摞起来。
“累了吧?俩小皮猴哄睡了?”
“刚沾枕头就着,今天玩疯了。”
大小姐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小臂,开始擦着桌子。
“诶,李乐?”
“嗯?”李乐正把烤炉里最后的炭灰倒进专用的金属桶。
“你今晚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李乐动作顿了顿,抬头看着大小姐,月光和廊灯的光晕交织,给她周身镀了层柔和的边,脸上神情平静,目光却带着洞悉的探究。
“药?好药啊。”李乐笑道,“活血化瘀,扶正祛邪。”
“少贫。”大小姐走近两步,“我瞧着,你对袁家兴和时威,好像态度不太一样。”
“和谁?哪儿不一样了?”
大小姐微微偏头,“对韩远征他们。”
“你安排得周全,像是在下棋。”她缓缓道,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步骤是算好的,资源是调配的,一步接着一步,是稳局,也是立规矩。虽然你也帮忙,可总觉得......隔着一层。是算计过的帮忙。”
“可对袁家兴和时威,”她语气里带着思索,“你请他们来家里,吃烧烤,聊家常。刚才跟他们说的那些话,听着是鼓励,是朋友间的对话。”
“小雅各布提的条件,也透着股.....合伙干点小买卖的实在劲儿,没那么多弯弯绕。”
她抬起眼,眸子清亮,“你对他们,更像是.....站在朋友那边的拉一把,哪怕不成,你好像也不损失什么,就是乐意。”
“而对韩远征他们,是站在,嗯,算是利益相关方?或者规则制定者的角度?”
李乐听完,笑了笑,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冲过粘着油渍的烤网。
蒸汽升腾起来,模糊了他的脸。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混在水声里,有些含糊,“韩远征那,是圈层,他们带着与生俱来的标签、资源、预期,在这里碰撞、重组、寻找通道。牵扯的人、事、背景,复杂。”
“我跟他们打交道,是在观察,也在利用这个场。规则明确,代价可控。指南针本身是个有牌照的金融工具,玩的是钱生钱的游戏。这里头,规矩、算计、权衡,跟他们打交道,得把账算明白,把界限划清楚。不然,好心容易办坏事。”
“袁家兴和时威不一样那个,”李乐笑了笑,“没那么多标签,就是活生生的人,在异国他乡的泥土里挣扎着往下扎,往上冒。”
“想靠自己捣鼓点东西,改善生活,也帮帮像他们一样手头紧的人。这事干净,没那么多牵扯。想法也朴素,帮他们,没什么复杂的算计。就像看见石缝里的苗,顺手浇瓢水,说不定哪天真能长成荫。不成,也就是瓢水。”
他转过身,靠在餐台边,看着大小姐,“有些事儿,就得在规则里冷着脸办。有些事儿,可能更需要一点不讲道理的、朋友似的热乎气儿。”
“人嘛,得分对谁,用哪套法子。对韩远征,我得是那个能调动资源、稳得住局面的李乐。对袁家兴和时威,我可能就是那个一起搭过台子,当过服务员,现在想拉一把朋友的李乐。”
“再说了,指南针那个盘子,将来真做起来了,是桥,是工具,用得好了,能办点长远的事。袁家兴和时威这个,就是个小火苗,能不能成,看造化。成了,是他们的本事,我也替他们高兴,不成,无非亏了那点钱,这里头,私心杂念少些,反倒轻松。”
大小姐静静地听着,末了,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继续低头,用洗碗布细细擦着一个玻璃杯。水流声,擦拭声,在寂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李乐把最后一点垃圾袋口扎紧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啪嗒啪嗒”从客厅跑了过来,是李椽,手里攥着一个手机。
“诶,你怎么自己跑下来了?”
李椽小手努力举高,奶声奶气地喊,“阿妈!阿妈!奶奶电话!”
大小姐连忙走过去,接过电话,摸了摸李椽睡得有些蓬乱的头发,“乖,快去睡。”
李椽“哦”了一声,却揉着眼睛,好奇地仰头看着。
喂,阿妈.....嗯,都挺好的,刚吃完,收拾呢。
电话那头传来曾敏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厨房里,李乐也能隐约听见。
“富贞啊,李乐呢?他手机怎么打不通?一直没人接。”
李乐一愣,摸出裤兜里的手机,果然一片黑屏,“没电了。”
“他手机没电了,您和他说,”大小姐把电话递给他,眼神里带着点询问。
李乐接过来,“妈?我李乐。咋了,这么一大早的...你和奶吃过.....”
曾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你爸去伦敦了,你直到不?”
李乐一愣,下意识反问,“我爸?老李?来伦敦?他也妹跟我说啊?啥时候的事?来干嘛?”
(没看黄历 感觉得感冒好了点儿 去买菜 想着那么近 骑小电驴吧 结果刚出门就和人撞了 直接一屁股坐路牙石上了 尾巴根儿摔青了 去医院 大夫说没事儿 让喷药 关键这自己喷 顺腚沟子往下流 辣死我了~~~后来娃说 “爸 你沟子里夹张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