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的清晨,聚义厅后院的偏房里,炭火盆烧得正旺。陆啸坐在书案前,面前摊着一叠粗糙的黄纸,手中的狼毫笔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窗外是梁山少有的晴日,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但陆啸的心思却不在窗外,他正思考着一个比行军打仗更复杂的问题——如何把梁山上万人的思想统一起来,拧成一股绳。
桌上的砚台里,墨汁已经磨了三次,又干了大半。陆啸终于落笔,在纸页顶端写下四个大字:《梁山新义》。
他停顿片刻,又在旁边写下几行小字:“第一章,宗旨——我们为什么上梁山?第二章,纪律——我们靠什么成事?第三章,未来——我们要到哪里去?”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陆啸写得很快,仿佛这些文字早已在胸中酝酿多时:
“梁山之义,非江湖之义,乃天下之义。江湖之义,重个人恩怨,讲兄弟情分;天下之义,重百姓福祉,讲家国大义。梁山聚义,非为苟全性命于乱世,乃为解民倒悬,救生民于水火……”
他写到这里,笔锋一顿,抬头望向窗外。远处训练场上传来阵阵喊杀声,那是士兵们在操练。更远处,筑城工地上号子震天,那是工匠们在赶工。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有的是被官府逼上梁山,有的是活不下去的流民,有的是怀才不遇的豪杰。他们为什么留在梁山?仅仅是因为这里有饭吃、有田种吗?
陆啸摇摇头,继续写道:“梁山之人,来自四方,身世各异,然有一点相同——皆受贪官污吏之害,皆遭豪强劣绅之欺,皆盼天下太平,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尊严。此乃梁山立身之基,亦为梁山奋斗之的……”
他写得入神,连炭火盆里的炭块烧尽了都没察觉。直到萧让推门进来,往盆里添了新炭,他才回过神来。
“总头领,您这都写了两天了。”萧让看着桌上厚厚一叠稿纸,“要不要歇歇?”
陆啸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歇不得。思想这东西,就像种子,要趁早播下,才能生根发芽。等野草长满了再播种,就晚了。”
萧让拿起几页稿纸细看,越看神色越凝重:“总头领,您这《梁山新义》……说得可都是大逆不道的话啊。‘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这话要是传出去,朝廷非把咱们当反贼不可。”
“咱们本来就是反贼。”陆啸笑了,“区别在于,以前梁山是‘替天行道’,却不知‘天’是什么,‘道’在哪里。现在我要告诉大家,‘天’就是百姓,‘道’就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萧先生,你说说,咱们梁山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萧让想了想:“缺钱?缺粮?缺兵器?”
“那些都缺,但最缺的是魂。”陆啸转过身,目光炯炯,“一支军队,一个政权,如果没有统一的思想,没有共同的信念,就是一盘散沙。平时还好,一旦遇到大风大浪,说散就散。”
他拿起刚写的一页:“所以我要写这本《梁山新义》。它不只是书,是梁山的魂,是所有人的指路明灯。将士读了,知道为谁而战;百姓读了,知道为何而留;官员读了,知道如何治理。”
萧让若有所思:“那……要不要找几个文人润色一下?属下和金大坚都可以帮忙。”
“不用。”陆啸摇头,“就要这种直白的话,要让识字不多的士兵也能听懂,让老农也能明白。文绉绉的东西,老百姓不爱听,也听不懂。”
正说着,门外传来鲁智深的大嗓门:“陆啸兄弟!洒家听说你在写什么‘新义’,能不能先给洒家瞧瞧?”
话音未落,胖大和尚已经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林冲、武松、石秀等人。显然,陆啸写书的消息已经在头领间传开了。
陆啸也不藏私,把稿纸分给大家看。鲁智深识字不多,抓耳挠腮地看了一会儿,苦着脸道:“洒家看着头疼。陆啸兄弟,你就直说吧,这书讲的是啥?”
“讲三件事。”陆啸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梁山不是强盗窝,是替百姓出头的地方。第二,梁山有纪律,不是想干啥就干啥。第三,梁山要建立一个新世道,让所有人都有好日子过。”
鲁智深一拍大腿:“这个洒家懂!早该这么说了!以前宋公明哥哥整天念叨‘忠义’,洒家就纳闷——对谁忠?对谁义?对那些贪官污吏忠?对那些欺压百姓的豪强义?屁!”
林冲看得仔细些,指着其中一段:“总头领,您这里说‘官兵本是百姓子,何苦相煎太急’……这是要劝朝廷的官兵倒戈?”
“正是。”陆啸道,“咱们梁山要壮大,不能光靠收留流民,还要争取那些有良心的官兵。他们很多人当兵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如果能让他们明白,梁山才是真正为百姓做事的地方,他们就有可能站到咱们这边。”
武松皱眉道:“可那些官兵欺压百姓惯了,能听咱们的?”
“所以要讲道理,也要给活路。”陆啸指着另一段,“你看这里——‘凡投诚官兵,既往不咎,一视同仁’。只要他们放下兵器,愿意为百姓做事,梁山就欢迎。”
石秀看得最认真,他翻到论述纪律的章节,眼睛一亮:“总头领,您把军律十七条的精髓都写进去了,还加了说明。比如这条‘扰民者斩’,您解释说‘民为水,军为鱼,水干则鱼死’——这个比喻好,士兵一听就懂。”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陆啸听着,不时在稿纸上记下大家的意见。他知道,这本书不是他一个人的作品,而是梁山所有人的心声。
腊月二十二,陆啸完成了《梁山新义》的初稿,共三章十八节,约一万五千字。他让萧让和金大坚连夜抄写了五十份,第二天一早,就召集所有头领和军官学堂的学员,在聚义厅开会。
厅内济济一堂,坐了上百人。陆啸没有坐在主位,而是站在众人中间,手里拿着一份抄本。
“诸位,今天不议事,不讲战术,只说思想。”他扬了扬手中的书,“这本《梁山新义》,是我花了五天时间写的。写的是咱们梁山的宗旨、纪律、未来。现在,我念给大家听,听完后,每个人都要说想法,提意见。说得对,我改;说得不对,咱们辩。”
他从第一章开始念起。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
起初,还有些人交头接耳,但听着听着,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陆啸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们心中某些被压抑已久的东西。
当念到“梁山之人,不分贵贱,不论出身,唯才是举,唯德是用”时,几个从流民中提拔起来的军官眼睛湿润了。他们曾经是社会最底层的人,在梁山,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尊严。
当念到“军为民之盾,民为军之基,军民一心,则无往不利”时,林冲、关胜这些出身行伍的将领频频点头。他们带过兵,知道军民关系的重要性。
当念到“未来之世,当人人有田耕,有屋住,有书读,老有所养,幼有所教”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愿景,美好得让人不敢相信。
陆啸念完最后一节,合上书本。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浸在那些话语带来的震撼中。
良久,一个年轻的军官学堂学员站起来,声音有些颤抖:“总头领……您说的这些……真的能做到吗?”
“现在做不到。”陆啸坦诚道,“但如果我们不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就永远做不到。梁山现在做的每件事——分田、筑城、练兵、办学——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路很长,很难,但值得走。”
关胜站起身,这位向来沉稳的将军此刻显得有些激动:“关某从军二十年,听过大道理无数,但从未听过如此透彻之言。总头领,这本书,应该让每个士兵都读,都懂!”
“不仅要读,要懂,还要信。”陆啸道,“从今天起,《梁山新义》就是军官学堂的必修课,是各军思想教育的核心读本。所有什长以上军官,必须熟读背诵。所有士兵,要通过夜校学习。”
他看向裴宣:“政务堂负责刊印,先印五千册。不够再加。”
裴宣有些为难:“总头领,印五千册……花费不小啊。”
“该花的钱,不能省。”陆啸斩钉截铁,“这本书,比刀枪更重要。刀枪只能伤人身,这本书却能收人心。”
会议结束后,陆啸留下了萧让和金大坚:“你们俩,再帮我做一件事。”
“总头领请吩咐。”
“把《梁山新义》改编成几种形式。”陆啸道,“一种给军官看,要完整。一种给士兵看,要简明,配上插图。一种给百姓看,要用大白话,最好编成顺口溜、歌谣,让不识字的人也能传唱。”
萧让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好!就像童谣一样,传着传着,大家就都记住了。”
“另外,”陆啸补充道,“每周的全体操练前,要组织学习一节。每次战斗前,要宣讲宗旨。每次胜利后,要重申纪律。思想教育,要像吃饭睡觉一样,成为日常。”
接下来的几天,梁山上下掀起了一股学习热潮。军官们在学堂里讨论,士兵们在营房里诵读,百姓们在田间地头传唱那些改编成的歌谣:
“梁山义,为百姓,分田地,均贫富……”
“军爱民,民拥军,一家亲,心连心……”
“新世道,在眼前,齐努力,能实现……”
腊月二十八,陆啸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训练归来的队伍。士兵们虽然疲惫,但步伐整齐,口号响亮:“我们是新梁山的战士,背负着百姓的希望……”
朱武站在他身边,感慨道:“总头领,这才几天时间,军心士气就不一样了。以前训练是为了吃饭,现在……他们好像真的有了奔头。”
“思想是魂,有了魂,人才能立起来。”陆啸望着远方的群山,“但这只是开始。要让这个魂真正扎根,还需要时间,还需要实践。”
寒风吹过,城墙上的“陆”字大旗猎猎作响。旗面上,一个新绣的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是一把犁和一把剑交叉的图案,象征着耕战结合,军民一体。
这是陆啸亲自设计的梁山新徽记。
犁,代表生产,代表民生。
剑,代表战斗,代表武力。
二者结合,才是完整的梁山。
而这,正是《梁山新义》的核心思想。
夕阳西下,将梁山泊染成一片金红。陆啸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艰难险阻。
但现在,梁山至少有了方向,有了灵魂。
思想的统一,就像给这艘大船装上了舵。
无论风浪多大,无论暗礁多险,只要舵在手中,船就不会迷失方向。
而这,正是梁山在这乱世中,最宝贵的财富。
夜幕降临,城里城外,灯火次第亮起。那是读书的灯,学习的灯,也是希望的灯。
在这个黑暗的时代,梁山正试图点亮一盏不灭的灯火。
而《梁山新义》,就是这灯火的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