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的议事结束后,宋江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天。窗外蝉鸣聒噪,烈日如火,可宋江的心却像掉进了冰窖。
“哥哥,吃些东西吧。”宋清端着食盒站在门外,声音里满是担忧。
“拿走。”宋江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嘶哑得像是病了三天。
宋清叹了口气,把食盒放在门口,转身走了。他知道,这个哥哥平日里总是和颜悦色,可真发起脾气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屋内,宋江坐在书案前,面前摊着一卷《忠义录》,那是他亲手所写,记录了梁山一百零八位头领的“忠义事迹”。可此刻,那些墨迹在眼中却模糊不清。
“辽国将亡……金人南下……”宋江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危言耸听,一定是危言耸听。”
他猛地站起,在屋里踱步。陆啸在聚义厅上说的那些话,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响。那些话太可怕了,可怕到宋江本能地想要否认——否认辽国会亡,否认金人会南下,否认这个世道会乱到无法收拾。
因为一旦承认了,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笑话。
“我错了吗?”宋江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问,“我只是想给兄弟们找条正路,找条不用一辈子背着贼名的路……这有什么错?”
没有人回答。只有窗外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
傍晚时分,吴用来了。他端着一壶酒,两个酒杯,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
“哥哥还在生闷气?”吴用在宋江对面坐下,斟了两杯酒,“来,喝一杯,消消气。”
宋江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很辣,辣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学究,你说……”宋江放下酒杯,“陆啸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吴用没有直接回答,他轻摇羽扇:“哥哥,这世上的事,真真假假,谁能说得清?辽国会不会亡,金人会不会南下,那都是朝廷该操心的事。咱们梁山,不过是草寇,操那份心做什么?”
“可陆啸说,金兵若来,梁山首当其冲……”
“那又如何?”吴用笑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朝廷有百万大军,有良将千员,就算金兵真的南下,也轮不到咱们梁山去挡。哥哥,咱们现在该想的,是怎么借着宿太尉来访的机会,把招安的事定下来。”
宋江沉默良久,缓缓道:“可陆啸在聚义厅上那么一说,许多兄弟都动摇了。你看今天,连关胜、呼延灼那些朝廷旧将,都不说话了。”
“那是他们还没想明白。”吴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哥哥,您想啊,陆啸那套说辞,说白了就是‘不招安,要自立’。可自立有那么容易吗?粮草从哪来?兵员从哪来?朝廷会眼睁睁看着梁山做大?到时候四面受敌,死路一条!”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可招安就不一样了。受了招安,咱们就是朝廷官兵,有粮饷,有官职,有前程。就算金兵真的来了,那也是朝廷派咱们去打,打赢了有功,打输了……那也是为国捐躯,名留青史。”
宋江眼睛亮了:“学究说得对!陆啸那是在害兄弟们!他是想把梁山拖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正是!”吴用趁热打铁,“所以哥哥,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人心,让兄弟们明白,招安才是唯一的出路。至于陆啸……等他众叛亲离的时候,自然就蹦跶不起来了。”
两人又商议了许久,直到夜色深沉。吴用告辞后,宋江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梁山的夜景,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是的,他没有错。错的是陆啸,是那些被陆啸蛊惑的人。他要救梁山,救这些兄弟,把他们从错误的道路上拉回来。
次日清晨,宋江召集了自己的亲信头领——戴宗、吕方、郭盛、宋清、穆弘、穆春等人,在聚义厅后堂议事。
“诸位兄弟,”宋江神色严肃,“昨日聚义厅上,陆啸一番危言耸听,动摇军心。咱们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
戴宗愤愤道:“哥哥说得对!那陆啸仗着打了几个胜仗,就不把哥哥放在眼里了。我看他是想当梁山之主!”
“戴宗兄弟慎言。”宋江摆摆手,“陆啸或许没有这个心思,但他的所作所为,确实在把梁山往绝路上引。咱们得想办法,让兄弟们看清真相。”
吕方问道:“哥哥,咱们该怎么做?”
宋江沉吟片刻:“第一,要告诉大家,朝廷的招安是真心实意的。宿太尉不日将至,带来的诏书盖着玉玺大印,这是天大的恩典。”
“第二,要让大家明白,陆啸说的那些‘金兵南下’的话,都是没影的事。朝廷有百万大军,边关有长城天险,金人就算再厉害,也打不过来。”
“第三……”他顿了顿,“要让大家知道,跟着陆啸走,只有死路一条。不招安,梁山就是朝廷的眼中钉,早晚会被剿灭。”
众人领命而去。很快,梁山上下就开始流传各种说法——
“听说了吗?陆头领想带着咱们造反呢!”
“造什么反?那叫自立!可自立有那么容易吗?朝廷能答应?”
“就是!还是招安好,受了招安就是官,有俸禄拿,有前程奔。”
“陆头领说的那些金兵的事,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反正朝廷都没动静,他一个山贼头子倒先知道了?”
这些流言像瘟疫一样在梁山蔓延。陆啸的部下听到后,气得要去找人理论,却被陆啸拦住了。
“让他们说去。”陆啸很平静,“真相不会因为几句谣言就改变。咱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话虽如此,但影响还是慢慢显现了。一些原本态度暧昧的头领,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陆啸这边;一些普通士兵,看陆啸部下的眼神也变得复杂。
这天下午,陆啸去查看春耕情况,正好碰上了也在巡视的宋江。
“陆兄弟也在啊。”宋江脸上挂着笑容,“这几日天气好,庄稼长得不错。”
“是啊,老天爷赏饭吃。”陆啸也笑了笑,“公明哥哥今日怎么有空出来走走?”
“心里烦闷,出来散散心。”宋江叹了口气,“陆兄弟,咱们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田埂边的一棵大树下。远处,农夫们在田间劳作,号子声悠扬。
“陆兄弟,”宋江开门见山,“你我都是为了梁山好,这个我信。可你想过没有,你说的那条路,真的走得通吗?”
陆啸看着宋江:“公明哥哥觉得哪条路走不通?”
“不招安的路。”宋江直言不讳,“梁山数万人马,要吃要喝,要刀要甲。不招安,这些从哪来?靠抢?能抢多久?朝廷会任由咱们抢下去?”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陆兄弟,我知道你有些本事,能练兵,能打仗。可这世道,不是光靠打仗就能立足的。咱们是贼,贼就要有贼的觉悟——要么被剿灭,要么被招安。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陆啸沉默片刻,缓缓道:“公明哥哥,如果我说,我能给梁山找到第三条路呢?”
宋江摇头:“陆兄弟,你太年轻,太天真了。这世上的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就说你昨天说的金兵南下——就算真的来了,咱们梁山这几万人,挡得住吗?朝廷百万大军都挡不住,咱们凭什么?”
“凭咱们有准备。”陆啸认真地说,“公明哥哥,你知道金兵为什么厉害吗?因为他们全民皆兵,因为他们骑射了得。可咱们也有咱们的优势——咱们有水泊天险,有坚固山寨,有凌振的火炮,有汤隆的刀甲。只要准备充分,未必不能一战。”
“一战之后呢?”宋江反问,“就算打赢了一仗,朝廷会放过咱们?金国会放过咱们?到时候两面受敌,怎么活?”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夕阳西下,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最后,宋江拍了拍陆啸的肩:“陆兄弟,我比你年长几岁,见过的世面也多些。听我一句劝——别再折腾了。等宿太尉来了,咱们一起受了招安,给兄弟们谋个好前程,这才是正事。”
说完,他转身走了。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有些佝偻,有些孤独。
陆啸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他知道,宋江是真心为梁山好,真心为兄弟们着想。可也正是这份“真心”,让宋江看不到更大的危机,看不到更长远的未来。
“短视啊……”陆啸喃喃自语。
不是宋江笨,也不是他坏。他只是被自己的经历、自己的认知局限住了。他见过太多“贼寇”的下场,所以坚信招安是唯一的出路。他没见过女真人的凶残,所以不相信金兵会南下。他更没见过一个全新的、不同的未来,所以无法想象梁山还能有别的可能。
这不能全怪他。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
但陆啸不一样。他来自另一个时空,见过历史的走向,知道这个时代的结局。所以他必须坚持,必须抗争,必须带着梁山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哪怕这条路再难,哪怕所有人都反对。
远处传来凌振火药作坊试爆的声音,轰隆隆的,像是春雷。陆啸抬起头,望向后山的方向。
那里,新的火炮正在铸造,新的火药正在配制,新的战法正在演练。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即将到来的乱世,做的准备。
宋江可以短视,可以只盯着眼前的“招安”。但他陆啸不能。他必须看得更远,想得更多,做得更早。
因为历史的车轮已经转动,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犹豫而停下。金兵的铁蹄,终将踏破中原;朝廷的腐朽,终将葬送江山。
而梁山,必须在这大变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陆啸深吸一口气,转身朝讲武堂走去。那里,新一批的军校生正在等着他授课。他要告诉他们,什么是真正的战争,什么是真正的责任,什么是真正的未来。
夜色渐浓,梁山亮起点点灯火。陆啸走在山路上,步伐坚定。
短视的人,终究会被时代淘汰。而能看见未来的人,才有资格引领未来。
这一仗,他不仅要和宋江打,要和朝廷打,还要和这个时代的局限性打。
但他有信心。
因为真理在他这边,未来在他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