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云领着三个儿子,一路上心事重重。
魏国公府门前,魏国公徐辉祖早已得了通报,与弟弟徐增寿、小妹徐妙锦一同在府门外等候。
见到燕王府的车驾,三人连忙上前相迎。
“长姐(大姐)。”徐辉祖、徐增寿、徐妙锦齐声见礼,神色间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燕王府近日风波,他们自然已有耳闻。
“辉祖、增寿、妙锦,不必多礼。”
徐妙云下了车,脸上挤出一丝略显疲惫的笑容,又示意三个儿子上前,“高炽、高煦、高燧,快来见过舅舅、小姨。”
“高炽(高煦、高燧)给舅舅、小姨请安。”
朱高炽领着两个弟弟,规规矩矩地行礼。到了舅舅家,孩子们的神情也放松了些许。
徐辉祖神色沉稳,一如往常,微微颔首:“都是自家人,快进府说话。”
他目光扫过徐妙云略显苍白的脸,心中了然,却并未多言。
众人进入花厅,分宾主落座。
徐妙锦亲昵地拉着徐妙云的手,关切地低声道:“大姐,你脸色不太好,可是累着了?”
她年纪最轻,尚存几分少女天真,但对家中的风云变幻亦有所感。
徐妙云拍了拍妹妹的手,强笑道:“无妨,只是近日府中事务繁杂,有些乏了。”
一番简单的家常问候后,厅内气氛略显沉闷。
徐辉祖端坐主位,沉稳地品着茶,并不主动提及敏感话题。
徐增寿则有些坐立不安,眼神不时瞟向长姐,欲言又止。
徐妙云知道弟弟们的性子,知道此事还需自己主动开口。
她轻叹一声,挥退了左右侍从,只留心腹之人在外看守,花厅内只剩徐家姐弟与三个孩子。
“辉祖、增寿、妙锦,”徐妙云目光扫过两位弟弟和小妹,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与一丝恳切,“近日燕王府之事……想必你们也听说了。”
徐辉祖放下茶盏,神色不变,语气平稳:“长姐,坊间确有传闻。听闻……四爷在春和殿受了家法,他府上的姚广孝法师……也已伏法。”
他话语简练,点到即止,绝不妄加评论,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徐增寿却忍不住了,抢着道:“大姐!我们都听说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四爷他……唉!”
他性子跳脱,与朱棣素来亲近,脸上满是焦急与不解。
徐妙云眼中泛起泪光,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声音哽咽:“此事……确是王爷一时糊涂,受了那妖僧姚广孝的挑唆,行差踏错,惹怒了父皇和太子殿下。幸得太子殿下仁厚,小惩大诫,母后亦从中转圜,王爷如今已深知悔悟,正在府中闭门思过。”
她看向徐辉祖,语带哀求:“辉祖,你如今承袭爵位,是徐家的当家人,在朝中也说得上话。王爷此番……实是受人蒙蔽,还望你看在姐姐的份上,若有机会,能在陛下或太子殿下面前,代为美言几句,表明王爷悔过之心,我徐家上下,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徐辉祖沉吟片刻,缓缓道:“长姐,陛下与太子殿下圣明烛照,赏罚分明。四爷既已知错,陛下与殿下自有圣裁。为臣者,当谨守本分,尽忠职守,不该妄议天家之事,更不宜介入过深。若陛下垂询,臣自当据实以奏,言明徐家忠心。至于其他……非人臣所宜言也。”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徐家的立场——忠心,又划清了界限——不妄议、不介入,符合他沉稳持重的性格和魏国公的身份,更是其身为徐家家主的责任。
徐妙云心中微沉,知道想从这位性格方正、谨小慎微的大弟弟这里得到更多承诺是不可能的了。
徐辉祖垂下眼帘,避开长姐那带着哀求的目光,心中亦是一叹:
「长姐,非是弟弟不念情分,实是徐家满门荣辱系于一身,一步也错不得啊……」
随即,徐妙云将目光转向徐增寿。
徐增寿立刻拍着胸脯道:“大姐且宽心!弟弟或可周旋一二!我如今在宫中伴读,与皇太孙殿下颇为亲近。殿下待人宽厚,对我很是信任!前几日帮殿下处理东瀛外藩之事,殿下还赏赐了一批新奇东瀛玩意,一会就带几个外甥挑选几件给您带回去!改日我寻个机会,定在太孙殿下面前好好说道说道,姐夫也是被人蛊惑,如今已知错了!殿下仁厚,定能体谅!”
他说得兴起,俨然一副皇太孙心腹的模样。
徐辉祖看了徐增寿一眼,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蹙,终是没有出言打断。
「增寿还是这般跳脱毛躁,口无遮拦……与天家亲近虽是好事,但如此张扬,恐非长久之福。」
「罢了罢了......我身为徐家家主,首要之责是保全家族,不能因私情而妄动,以致引来灭顶之灾。长姐......望你能体谅弟弟的难处。」
「或许……增寿这般不计利害的莽撞,反能以其‘亲近’之姿,替我……替徐家,略尽一份无法宣之于口的姐弟情谊吧……」
朱高煦闻言,眼睛顿时亮了:“真的?舅舅!新奇东瀛玩意,我真能随便挑?”
少年心性,对新奇玩意最是感兴趣,尤其还是东瀛此等外国的。
连沉稳的朱高炽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年幼的朱高燧则眨巴着眼睛,听着大人们说话。
徐增寿乐不可支,大气的说道:“随便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徐妙云看着兴奋的二儿子和跃跃欲试的次子,又听徐增寿提及皇太孙的赏赐和信任,心中一动,一个念头愈发清晰。
「增寿虽跳脱,但与英儿关系亲近,此言应当不虚。英儿如今圣眷之浓,远超想象。连此等外藩之事,都让增寿参与,可见信任非同一般。」
「辉祖性子沉稳,不愿轻易表态,也在情理之中。眼下看来,突破口还在增寿这里,或者说,关键还在那位皇太孙身上。」
「王爷此番能否真正过关,将来能否有机会借《开拓令》东山再起,恐怕……都离不开与这位侄子的‘亲近’。」
她心中暗忖,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增寿有心了。你在宫中当差,能得太孙殿下信重,是好事,但更需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了殿下的信任。”
她这话既是提醒弟弟,也是说给徐辉祖听,表明徐家谨守臣节。
徐辉祖闻言,微微颔首,对徐增寿道:“增寿,长姐所言极是。在宫中当值,谨言慎行是第一要务。不可仗着殿下宽厚,便失了分寸。”
“大哥,弟弟晓得轻重!”徐增寿连忙应道。
徐妙云又与小妹妹徐妙锦说了会体己话。
徐增寿没有说大话,则是带着几个外甥去挑选新奇东瀛玩意去了。
不一会,徐妙云见目的已大致达到,便起身告辞:“今日叨扰了。王爷还在府中将养,我不便久留。孩子们,我们该回去了。”
徐辉祖、徐增寿、徐妙锦将徐妙云母子送至府门外。
临上车前,徐妙云拉着徐增寿的手,又低声嘱咐了一句:“增寿,燕王府的事,你多费心。但切记,凡事需顺势而为,不可强求,莫要引火烧身,牵连我徐家。”
“大姐放心,我明白。”徐增寿郑重地点点头。
马车缓缓驶离魏国公府。
车厢内,徐妙云靠在软垫上,疲惫地闭上眼,心中思绪翻腾。
今日坤宁宫与魏国公府之行,虽未取得突破性进展,但至少稳住了母后,也让娘家兄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意图。
尤其是从增寿口中,更加确认了皇太孙如今地位之超然。
「英儿……朱雄英……」
「看来,王爷和燕王府的未来,真的要与这位年纪虽小、却已能影响乾坤的侄子,牢牢绑在一起了。」
「如何‘亲近’,还需从长计议,小心谋划啊……」
她睁开眼,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为了丈夫,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她必须在这金陵城的惊涛骇浪中,为燕王府寻到那根最坚实的救命稻草。
而眼下看来,这根稻草,似乎正系于东宫那位年轻的皇太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