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演武场上“大明威武”的呐喊声犹在耳畔回荡,余音未散,一场来自北方边陲的急报,便如同一道凌厉的闪电,劈开了金陵城似乎因演武成功而略显亢奋的氛围,将最残酷的现实摆在了大明王朝的最高决策者面前。
这一日,朱元璋正在乾清宫与朱标、朱雄英以及几位核心重臣,详细复盘演武得失,商讨神机营后续扩编及火器换装事宜。
殿内气氛因演武的巨大成功而显得振奋且充满希望。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的高声禀报:“陛下!八百里加急军报!北疆紧急!”
殿内热烈的讨论戛然而止。所有人的心都瞬间提了起来。
朱元璋眉头一拧,沉声道:“呈上来!”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上犹带征尘的信使被引入殿内。
那名信使刚步入殿内,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举一封粘着三根羽毛的火漆密信,声音嘶哑:“陛下!大同急报!五日前,北元太尉蛮子亲率精锐骑兵万余,绕过常规防线,突袭我大同左卫外围之沙城守御千户所!我军虽拼死力战,击退敌军,然……千户所守军五百余员,阵亡一百三十七人,重伤近百!千户张焕……力战殉国!”
信使的声音带着悲怆,殿内顿时一片死寂。沙城虽是小据点,但如此惨重的伤亡,尤其是中级军官阵亡,意味着战斗的激烈程度远超寻常骚扰。
朱元璋接过蒋瓛迅速检查后递上的军报,快速览阅,脸色越来越沉。
军报详细描述了战斗经过:
元骑利用其机动性,拂晓突至,以精准箭雨覆盖寨墙,压制守军弓弩,旋即下马步战,猛攻寨门。明军将士虽浴血奋战,凭借寨墙和血肉之躯阻挡了敌军破寨,但自身也付出了极大代价。元军见攻坚不下,掳掠部分城外牲畜后,凭借马快,迅速远遁,明军步兵追之不及。
“废物!”朱元璋猛地将战报拍在御案上,胸膛起伏,怒意勃发,“万余敌军,竟能悄无声息摸到咱的千户所眼皮底下!大同镇的夜不收是干什么吃的?!左卫的援兵为何迟迟不至?!”
然而,盛怒之后,更深层的忧虑浮上心头。
他目光扫过战报中的细节:“敌军箭雨极准极密,我军弓手被压制难以抬头”、“我军追击十里,敌军已远遁无踪,缴获无几”……
「来去如风……箭利马快……我军步卒,追不能及,守则损重……」
朱元璋心中一片冰凉,演武成功的喜悦被这盆冷水彻底浇透,
「若非寨墙坚固,将士用命,此番恐非小挫!仅凭弓马刀枪,应对此等飘忽之敌,太过被动,代价太大!」
他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面色凝重的朱标、陷入沉思的朱雄英,以及几位眉头紧锁的兵部、五军都督府官员,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们都听到了?也都看到了?这便是咱的北疆!这便是咱每年耗费巨资,养兵数十万所要面对的敌情!”
他拿起那份演武后众人呈上的、建议稳步推进火器换装的奏章,又重重放下。
“稳步?循序渐进?边关的将士的血,等不得!蛮子的马蹄,更不会等!”
他看向朱雄英,目光灼灼:“雄英,你昨日演武场上那句‘日月所照,皆为明土’,说得好!但空有雄心不够,要有与之匹配的利器!这北疆的狼烟,便是最急的催征鼓!神机营之火器,尤其是那燧发枪,能否再快一些?能否早日装备边军?!”
朱元璋的震怒与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心上。演武带来的震撼尚未消退,边关真实的鲜血与牺牲,便将技术革新的紧迫性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兵部尚书率先出列,声音沉重:“陛下息怒!此事确暴露我军在应对北元精骑突袭时,预警、机动、远程反制之力均有不足。神机营之火器,尤擅固守及中远距离杀伤,正可弥补我军短板。臣恳请陛下,加速神机营扩编,并优先为大同、宣府等直面北元之要镇,换装火绳枪,乃至未来之燧发枪!”
五军都督府的一位老都督也叹息道:“陛下,老臣以往对火器或有疑虑,然昨日演武,今日战报,事实胜于雄辩。若沙城守军能有数十支火绳枪,于寨墙轮番齐射,元骑安敢如此迫近?若追击骑兵能配以可马上击发之短铳,又何惧其远遁?火器换装,刻不容缓!”
原本可能存在的争议和阻力,在这份血淋淋的战报面前,顷刻间烟消云散。朝堂上下,对于加速军队革新、尤其是提升火器装备水平,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朱雄英深吸一口气,出列奏道:“皇爷爷,孙儿定当竭尽全力,督促兵仗局与焦玉,加快燧发枪攻关及火绳枪量产。同时,孙儿建议,可立即从神机营抽调精锐教官,赴大同等边镇,传授火器操典及守城新法,并协助边军组建首批火器锐士,以应燃眉之急!”
“准!”朱元璋毫不犹豫,“此事由你与兵部、五军都督府会同办理,要快!”
几乎在金陵收到战报的同时,经由特殊渠道,更为详细的信息也送达了北平燕王府。
书房内,朱棣仔细阅看着密报,面色平静,但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
战报的内容,与朝廷收到的并无二致,但附加的信息却点明:此次遇袭的沙城守御千户所,隶属于大同镇,乃秦王朱樉防区;而同样面临压力的晋王朱棡防区,此次却安然无恙。
「蛮子……倒是会挑地方。秦王兄治军,终究是疏阔了些。」
朱棣心中冷然一笑。但随即,一个更深的念头浮现:
「父皇对此事,会如何看?大同受损,太原无恙……父皇会不会觉得,是二哥无能,而三哥……抑或是我北平,更为可靠?」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北疆舆图前,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蜿蜒的长城,扫过漠南的广阔草原。
「北元未灭,余威犹在,骑射之精,仍是心腹之患。朝廷如今全力推动火器,确是正道。然,火器利于守城、列阵,对于出塞远征、追亡逐北,仍需精骑配合。」
「父皇看重雄英,因其能献利器,强军固国。本王若要让父皇更加倚重,乃至……不可或缺,光靠守成是不够的。必须能攻!能战!能解决朝廷最头疼的边患!」
「火器要练,精骑更要练!要练出一支既能凭火器固守坚城,又能凭铁骑驰骋塞外,主动寻歼敌寇的虎狼之师!」
想到此,朱棣胸中豪气顿生,那股被侄儿比下去的不甘,化作了更强烈的建功立业之志。
他沉声下令:“传令!即日起,‘燕山三卫’加强操练,弓马火铳,皆不可废!另,多派夜不收出塞,给本王死死盯住蛮子那股人马的动向!一有战机,即刻来报!”
他要让父皇知道,在北方,除了需要新式火器,更需要一位能征善战、主动出击的儿子!这北元的动向,正是他朱棣崭露头角的最好时机。
北疆的一场小规模冲突,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金陵掀起了加速革新的巨浪,也在北平激起了雄心勃勃的涟漪。
大明王朝的军事变革,在实战的催逼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决心,向着更深、更广的领域迅猛推进。
暗流之下,新的格局,正在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