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母亲常氏宫中出来,朱雄英怀揣着装有剩余银票的木匣,径直前往乾清宫向皇祖父朱元璋请安。步入殿内,只见朱元璋正与太子朱标对坐,面色凝重地商讨着政务。御案上摊开着一份来自河南布政使司的紧急奏报。
“孙儿给皇爷爷请安,给父王请安。”朱雄英规规矩矩地行礼。
朱元璋抬起头,见到长孙,凝重的神色稍缓,点了点头:“英儿来了。正好,河南来了急报,大旱,民生艰难,咱与你父王正在商议赈灾之策。”
朱雄英闻言,心中一凛,知道此事重大。他先将手中的木匣呈上,禀明来意:“皇爷爷,父王,孙儿此来,一是请安,二是上交与徐家合作香皂、香水生意上一月的分红。”
朱元璋示意随侍太监接过木匣打开。当看到那厚厚一叠银票,尤其是最上面二十张万两巨票时,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洪武皇帝,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朱标更是微微吸了口气。
“多少?”朱元璋直接问道。
“回皇爷爷,共计二十七万两。”朱雄英恭敬回答,随即补充道,“不过……孙儿方才去给母妃请安时,见母妃正为皇祖母协理赈济贫民、助贫婚嫁之事,耗费心神,便自作主张,留了三万两给母妃贴补用度。另……见熥弟可爱,也给了他五千两零花钱。故此,实际带来上交的,是二十三点五万两。”说罢,他微微低下头,像是等待训斥。
朱元璋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竟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朱雄英对朱标道:“标儿,你瞧瞧你这好儿子!一个月,二十七万两!这比咱一个富裕布政使司一年的税银还多!上次咱记得是十四万两吧?这翻倍的速度,真是骇人听闻!”
笑罢,他看向朱雄英,语气转为温和:“至于那三万两,用在正事上,济贫助困,是积德行善,咱准了!你母妃操持那些,也确实需要银钱打点。你有这份心,很好。”
朱标在一旁,却是眉头微蹙,开口道:“父皇,英儿有心孝敬母亲、友爱兄弟,自是好的。只是……那五千两给允熥作零花,未免太过豪奢,恐惯坏了孩子,也非储君俭朴之道。儿臣以为,回头还是让允熥将那银票交回,由东宫库房代为保管为宜。”
朱雄英一听,心中暗叫不妙:
「坏了,父王较真了!熥弟啊熥弟,你可别怪大哥,大哥是真想给你点零花钱来着……这下怕是保不住了。」
这心声清晰地传入了朱元璋脑海。
老皇帝嘴角不由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摆摆手,对朱标道:“标儿,你呀,就是太刻板了些。英儿这钱,是他自己凭本事挣来的,不是贪墨也不是搜刮来的。他想着弟弟,是兄弟情深。孩子大了,懂得顾家是好事。况且,这香皂、香水的点子本就是他想出来的,大头都上交了,留些零花给家人,无可厚非。”
他沉吟一下,做出了决断:“这样吧,二十七万两,减去给你母妃的三万正用,以及熥儿的五千两,给你再留一万五千两,给英儿自己花用,其余二十二万两,充入内帑,以备不时之需,比如眼前这河南旱灾,就用得上。”
朱雄英没想到皇祖父如此通情达理,还额外多留了一万五千两给他,心中感激,连忙躬身道:“孙儿谢皇爷爷恩典!”
他反应极快,立刻从木匣中数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双手奉给朱标,笑道:“父王,这一万两给您,贴补东宫用度,或是您自己零花也好。”
「财去人安乐,也还行,还有五千两!」朱雄英心中暗自得意!
朱标看着儿子递过来的银票,先是愕然,随即脸上也绷不住露出了笑容,无奈地摇摇头,最终还是接了过去,心中倒是颇有些暖意和一丝暗喜,温言道:“你这孩子……下次不可如此了。”
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处理完“分钱”的事,话题自然转回了严峻的河南旱情。
朱元璋将奏报推给朱雄英看,沉声道:“英儿,你也看看。河南大旱,赤地千里,百姓苦不堪言。赈灾济民,迫在眉睫。你方才也听到了,有何想法?”
朱雄英仔细览阅奏报,面色凝重。他结合后世的知识,沉思片刻,开口道:“皇爷爷,父王,孙儿以为,赈灾之事,需即刻着手,但更需虑及长远,且要警惕次生灾害。”
“哦?次生灾害?此言何意?”朱标追问。
“便是‘旱极而蝗’!”朱雄英语气肯定,“持续大旱之后,土壤板结,地面植被稀疏,正利于蝗虫产卵孵化。若旱情持续,恐随后便会爆发蝗灾。旱灾已使庄稼减产绝收,若再遭蝗灾,无疑是雪上加霜,恐引发大饥荒乃至流民之乱!”
朱元璋和朱标闻言,神色俱是一凛。他们都是经历过乱世的人,深知饥荒和流民的可怕。
朱元璋颔首:“此言有理!咱即刻下旨,令河南及周边布政使司,严密监控虫情,若有异动,立即飞马奏报!”
「雄英此子,心思缜密,能见微知着,竟能虑及旱后之蝗!此确为老成谋国之言!」朱元璋心中暗赞。
接着,朱雄英便开始阐述他想到的蝗灾防治结合赈灾的策略:
“皇爷爷,父王,孙儿以为,可将赈灾与防灾除害结合起来,推行‘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朱元璋和朱标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正是。”朱雄英解释道,“朝廷调拨的钱粮,不完全是无偿发放。可组织灾区青壮灾民,由官府提供工具和每日口粮作为报酬,让他们去兴修水利,如挖井、疏浚河道、加固堤坝。如此,一则解决了他们眼前的生计,避免了坐吃山空和滋生惰性;二则修缮了水利设施,增强了地方日后抗旱防灾的能力,是一举两得的长久之计!”
“妙啊!”朱标忍不住击节赞叹,“此法既能安抚灾民,又能兴修水利,化消极为积极!父皇,儿臣以为此策大善!”
朱元璋眼中精光闪烁,显然也极为认可这个思路。他追问道:“那针对可能出现的蝗虫,又当如何?”
朱雄英成竹在胸,继续道:“防治蝗灾,需预防与扑杀结合。预防方面,可鼓励百姓利用农闲,翻耕土地,将蝗虫卵块暴露出来,被鸟雀啄食或冻死。扑杀方面,则可多管齐下。”他详细列举了挖沟掩埋、篝火诱杀、人工扑打等传统方法,尤其强调了两个重点:
“其一,可效仿唐宋以来‘悬赏治蝗’之古策。如北宋熙宁年间,便有捕蝗一斗,换粮一斗之例。官府明码标价,百姓上交一定数量的蝗虫,无论是成虫还是若虫蝗蝻,便可换取钱粮。如此,调动百姓积极性,全民参与灭蝗。”
“其二,可大力推广生物防治。鸭、鸡等家禽,最喜啄食蝗虫。可鼓励甚至由官府资助灾民大量饲养鸭鹅,届时放入田间地头,成为灭蝗的‘天然大军’。此法不仅有效,鸭鹅长大后还能提供肉蛋,弥补灾后食物不足。”
他甚至提到了一个有趣的观点:“其实,若非成群有毒的飞蝗,散居的蝗虫本身是高蛋白的美食。若蝗灾不起,捕捉食用亦是佳肴。唐太宗吞蝗,虽是帝王收揽民心之举,亦说明蝗虫可食。此举或可一定程度上缓解食物短缺。”
一番话条理清晰,既有传统智慧,又有创新思路,将赈灾、防灾、灭蝗、生产恢复有机结合,形成了一个系统性的方案。
朱元璋听完,久久不语,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这个年仅十余岁的孙儿,心中波澜起伏:
「好一个以工代赈!好一个悬赏治蝗、饲养家禽!此子不仅有点石成金之能,更有安邦定国之才!其思虑之周详,视野之开阔,竟远超许多朝中老臣!」
「天佑大明!赐咱如此麟儿!这河南旱灾,或许正是一个契机,让雄英一展所长,也让天下人看看,咱选的这个继承人,究竟是何等样人!」
「不过,咱大孙还在忙活燧发枪、神机营演武之事,真是千头万绪!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英儿啊英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道:“标儿,都记下了吗?”
朱标连忙点头:“儿臣已牢记于心。”
“好!”朱元璋决断道,“就依雄英所奏之框架,由你领衔户部、工部,细化章程,即刻拟旨发往河南!赈灾如救火,刻不容缓!务必要将灾害损失降至最低,保住咱的百姓!”
“儿臣(孙儿)遵旨!”朱标和朱雄英齐声应道。
走出乾清宫,朱雄英心中充满了使命感。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赈灾,更是他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真正参与到这个庞大帝国治理中的开始。而朱元璋望着孙儿离去的背影,眼中的期待和欣慰,几乎要满溢出来。